“東45,三個人;西-09,兩。”顧覓清的手表閃了閃,此時的她早已從剛剛的位置轉移,找尋另一個位置。狙擊背到了身後,手裏拿著短槍。


    監控之眼再次啟動了,她鬆了口氣,那就說明宣林是安全的。


    有了監控之眼的加持,地下通道無法再看到的情況下,顧覓清自然選擇了繼續在地麵上行動。


    “顧覓清肯定沒問題,看看頭兒那邊。”


    “嗯,這些都不是我們自己的監控,需要時間。”


    約莫幾十秒後,屏幕上浮現了一個紅點,讓宣林鬆了口氣:“安全。”


    “他在大教堂廢墟那幹嘛呢?”老吊有些疑惑,紅點的位置顯示顏九成在廢墟的位置,並且移動的幅度非常小,宣林立刻嚐試潛入附近的監控,卻發現這邊被破壞得太嚴重,根本調取不了。


    “那一片被打得稀巴爛,這個監控都是遠距離拉的,怎麽跑那兒去了?”


    監控之眼管不了用,顧覓清又離得那麽遠且沒有在狙擊的狀態,顏九成偏偏選擇了整個戰區被打得最稀巴爛的地方。


    “為了heidi吧,可能在那裏拍的照片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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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噠,一顆子彈飛了過來。


    打在heidi的附近,揚起一些木屑,heidi雖然本能地抖了一下,不過也就抖了這麽一下。倒是顏九成嚇了一跳。


    “小心!”他喊道。


    heidi轉過頭朝著顏九成露齒而笑,在戰區這麽久了,她早已知道這種混戰的時候,最無力的就是‘小心’二字,子彈無眼,你撞上了就撞上了。


    “放心!”heidi更明白,在這混戰時刻,最無用的便是‘放心’二字,可她還是露出笑容朝著顏記者說出了這兩個字。


    他不知道這些無力和無用,聽到後能讓他寬心一二,也是好的。


    heidi往廢墟上爬,有非常多斷出的鋼筋,有一些滿是繡。


    “小心!不要被那些帶繡的刺破,容易得敗血症……”顏九成緊跟其後,與heidi保持了一定距離,慌忙囑咐。heidi並沒有回頭,在這兒能活著,就不錯了,什麽敗血症從未聽過,她沒有這種知識儲備。


    “就這兒!這兒挺好,你唱,你唱你的。”顏九成舉起手中的相機,指了指一個微微平緩點的地方,半蹲著調整焦距。


    此時,陽光已暗下去許多,讓這暮色顯得更厚重了許多,原本能映在身上泛著紅色光已經弱了,硝煙滾滾,全湧到這邊來,讓整個鏡頭下的畫麵灰沉沉的。若是沒有戰爭,這地兒真是個風水寶地,顏九成都可以想象到沒有戰爭的時候,四周炊煙四起,飯菜香氣都順著風聚集到這兒。


    飯菜香,是人間煙火氣,晚歸的人與家人聚集在一起,吃上一口飯,聊上幾句話,甚至拌上幾句嘴,都是幸福。


    這一點,在這裏的宗教體現得尤為明顯:他們將教堂建到了晚餐後的風最常吹向的地方,便是這裏。


    此時,已無人間煙火氣,這個點原本應該聚集各家各戶飯菜香的地方,聚集了剛剛衝突一番後的硝煙,刺鼻,透著血腥氣。


    鏡頭是沒有氣味的,再還原再高清的鏡頭都沒有氣味,也就絕對不可能身臨其境。這怎麽可能身臨其境呢?這些硝煙,這些血腥氣伴隨著一些屍體腐爛的氣味。


    嗆得顏九成一度想嘔吐。


    而heidi卻似乎沒有聞到,她隻是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而已。是啊,她聞習慣了。


    “唱吧。”


    heidi有些緊張,又有些羞澀,從她的角度看顏九成是俯瞰,看不到他的臉,隻能看到他半蹲著舉起手中的相機,哢哢哢隻響。


    能唱歌給你聽,我真幸運。heidi心想。


    這麽想著,也就不緊張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猶太族人和裏奧祖人,還有一旁光著腳跳舞的米族人,我們親如一家啊,一起收麥穗,一起收麥穗……”


    一開口,顏九成就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他改成攝像,鏡頭下的heidi個子小小的,漂亮的臉上雖然很髒,可卻足以瞬間抓住所有人的眼球。這是一首充滿了希望的歌,可heidi的嗓子並不甜美,唱起來的時候還有些煙嗓的感覺。


    在這硝煙之下,誰又能保留好嗓子?


    這種嗓子讓這麽一首充滿了希望的原本應該幸福甜美的古老民謠,唱得是那般斷氣回腸,都不用看其他地方,這一亮嗓,那調調,那感覺,便知這小孩經曆了非人的經曆。


    顏九成將鏡頭緩緩地拉著,從遠處到近處,甚至,他希望周圍的槍聲更濃一些,隻有更濃一些,heidi的這一幕才能更動人。


    “我們親如一家啊,一起收麥穗,一起收麥穗……”再一次唱到這裏的heidi突然梗住了,顏九成立刻拉進了鏡頭,聚焦到了她的臉上。


    小小的臉,有血,有灰土,眸子裏亮晶晶的,忍著淚。


    唱到這兒,heidi看向了自己家的方向,此時那裏已經破敗不堪,她又看了看母親去世的街道。顏九成不知道的是,heidi的母親正是在大教堂廢墟這裏去世的。


    就在這兒,離heidi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在坎下那兒。


    自從母親去世,heidi再也不來大教堂廢墟,她不能來,剛走到路口便覺得血液發涼,渾身顫抖,悲戚無比。


    “不能哭,不能讓母親知道我不好。”heidi強忍著眼淚,她的母親很倔強,很勇敢,父親死的時候,母親就說過哭是沒有用的,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你不要哭,要堅強地往前走。


    這樣的母親才會說出‘命運的手掌是又漏網之魚的’這番話,才能養育出如此堅強的heidi。


    heidi的下巴抖得厲害,突然,她揚了揚眉,似乎這樣就能把眼淚給揚進去,不讓它流出來,她回過身,側影對著顏九成,迎著落日餘暉。


    “高高的麥穗,發光的大理石地板,還有第五個街口……”


    她繼續唱了起來。


    多美的側影,多美的夕陽,多美的歌聲,悲戚,悲哀,可卻依舊充滿了希望。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的庇佑,被惡人欺負,甚至被人在浴室裏虐待,用手奪去了她的貞操。


    如此這般的heidi,迎著那硝煙,迎著那血,迎著那屍體腐朽的氣味,卻依舊微微笑著!


    “禽獸!禽獸!禽獸!!你們都是禽獸!”突然,heidi停止了唱歌,她朝著戰點的方向,跺著腳,揮舞著拳頭,大力地嘶吼了起來。


    鏡頭靜靜地記錄著。


    顏九成眼裏彌漫上一層霧氣,他連忙擠了擠眼,讓眼淚下去,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的鏡頭不抖動。他得記錄下來,這是戰地記者的職責。


    也是他對heidi的承諾:我會盡可能地讓你活著,至少活得好一點兒。


    許是這麽一嘶吼,或者是運氣不太好,隻聽得噠噠幾聲,子彈打到了顏九成的附近,他依舊紋絲不動記錄著,並用手揮了揮,暗示heidi暫時躲一下。


    可heidi卻沒有看顏九成,她看著母親去世的街口,握緊了拳頭。


    heidi的頭發是棕黑色的,有些微微卷曲,迎著風飛不起來。正如天上的鳥兒能飛向自由的國度,而她卻飛不起來一般。


    噗……


    一聲槍響。


    heidi的身體抖了抖。


    血……


    顏九成的職業性讓他本能地抓到了這一幕。


    heidi身上的血,流了下來。


    鏡頭輕輕地抖了抖,顏九成的眼睛瞪大了,看向了heidi,見heidi伸出手摸了摸血,隨後歪過頭看向顏九成。


    她的目光,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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