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若洲偏頭想了想,又盯著王輕候看了一會兒,莫名笑道:“再難看,也比不過你幹的那些事兒難看。”“您這話說得我可是不樂意聽了,既然你們指著我成為一把利劍,又怎麽能指望這把利劍從花與蜂蜜中浸泡得來?我自然得幹些難看的事兒,惡心幾個仁義的人,再屈死幾


    個不該死的夥伴,如此磨礪,方得好劍。”王輕候揚揚灑灑地說道,與奚若洲之間倒沒了半分生疏,也不見隔閡,侃侃而談。


    “哼。”


    奚若洲哼哼唧唧一聲,“你可少在這裏賣乖,我假裝誇你兩句,是為了讓你心裏舒坦點,方便我惡心你,你可別當真了。”


    “那我倒是要看看,奚伯父你,預備如何惡心我了?”王輕候提提袍子,一副好整以暇,來者不拒的架勢。


    奚若洲眨了兩下眼睛,又動了動嘴唇,琢磨著這個話說出來,是有點膈應王輕候,但不說吧,膈應自己,思來想去的,還是膈應王輕候吧。


    反正,已經膈應他那麽多回了,多這一次不多什麽的……於是奚若洲先是咳嗽一聲,再才說道:“你這個人呢,其實我知道,我剛才跟你說了這麽多,頂多讓你理解了咱們這麽算計你的原因,但想讓你放下心中執念,可能性較為


    渺茫。”


    “伯父心中有數就好。”王輕候微微笑。


    他王輕候要是那種三兩句話就能說得動的人,那他還是王輕候嗎?


    感概有之,動容有之,理解有之。


    放棄,沒有之。奚若洲失笑,交錯著拍了拍手掌,又拂了下袖子,那是好一番得道高人的出塵玉姿:“伶兒呢,早就該死了,我救下她的命,是因為……當她知道她成為你的詛咒之後,她會不惜一切代價破除,而唯一的方法是……你看那神息殿,唯一的方法是,由你親手將她拘魂束魄於神息殿中,刻上圖騰,絕其命格,免你業障,她呢,便是永生永世不得超脫,當然我們可以把這個永生永世說得溫和可愛一點,在你有生之年她不得超脫,在你死之後嘛,估計你可以留個遺言,讓你的後人什麽的,去把她的魂魄放出來去投


    胎轉世什麽的。”“我想,你對此不會太陌生,畢竟,你二哥就去過裏邊兒,那圖騰是何模樣,那咒語怎麽寫成,你大多也知道,你要是不會畫啊,那也容易,我教你,我畫得可好了,再不


    濟,伶兒勉強也能畫出來,雖然她比我畫得醜點兒,她在這方麵,學得從來不甚用功,但我相信,她一定非常樂意教你。”“如果我沒有猜錯呢,大概兩個時辰不到,伶兒就該來找你了,首先她會給你一紙休書,然後她會讓你殺了她,將她拘於神息殿裏,最後你就該稱王了,那是連我也擋不住的天意,她說了嘛,在那個時候,她才是神樞,天下蒼生需從她意,我也不例外。所以如果是照這一流程走下來,咱們伶兒,不對不對,不是伶兒。是你,你王輕候,是


    最後贏家。”


    王輕候本是寧和的心境瞬間激起驚天駭浪。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奚若洲:“你真的,有將她當作你的女兒來看待過嗎?我未曾見過,哪家父親,如此算計自己的孩子!”奚若洲點點頭,目光凝了片刻,然後笑說:“當然,我當然把她當成我的女兒來看,隻不過,首先,你要知道,她的第一身份是神樞,然後是星伶,或者方覺淺。別說得我


    不心疼似的,我阻止過她了,她愛你太深,我攔不住,兒大不由娘,閨女大了不由爹啊,胳膊肘盡往外拐,說起來我就生氣,要不是你……罷了,罷了。”


    “我絕不會傷她,也絕不會放棄我所想要的!”王輕候近乎恨上了奚若洲,哪裏能,這樣對阿淺?


    哪怕是自己,哪怕是曾經那個忘恩負義,刻薄無情的自己,也不曾對阿淺這般狠心過!


    作為阿淺的義父,他為何能做到這等地步?


    連死都不放過啊!


    他甚至都不為自己的命運不公感到悲憤了,他憤怒於這些人似乎要榨幹阿淺最後一絲生命,最後一滴血,最後一口氣,才肯罷休!


    他們要將阿淺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從發膚到骨血,壓榨得幹幹淨淨!


    將她的靈魂,都予以利用!


    這樣的憤怒令他眼眶都猩紅,令他湧生出一種,傾盡一切保護阿淺,再不讓她被這些人擺布的強烈情感來。


    奚若洲摸了摸鼻子,“你別這麽激動嘛,我早說過了,第二個原因會有一點難堪。”“但其實,就算你不殺她,她也活不長了。”奚若洲不可察覺地顫了一下嘴唇,笑說:“她活不久了,神殿破殿那日她就該死,我強留了她一條命,但強行求來的東西總是不


    會長久的,她頂多,還有個,三五日吧。”


    “奚若洲!”


    王輕候一聲暴喝,抬起手掌恨不得一掌劈在他臉上!


    “但也不是全無辦法,我能救她,真的能,我以老神樞之名起誓,絕不誆你。”奚若洲兩句話止住就要動手的王輕候:“但問題是,你願意讓我救她嗎?”


    這聽上去是一個不需要多想,就能回答的問題,願意,當然願意,還能讓她活著,為什麽不願意?


    但這實際上是一個逼迫王輕粉碎自己,剜肉敲骨的問題。


    救她,就意味著王輕候放棄王位,專心做那柄頭頂劍,輔助他的兄長為王。


    不救她,便代表著自己要將她送進神息殿,拘其魂魄,成全自己一世帝王路。


    所以,王輕候,你願意讓我救她嗎?


    你是要這壯美天下,還是要心尖朱砂?


    關於在江山和美人之間做選擇的人有很多,但被逼得像王輕候這麽慘的,恐怕沒幾個。


    不知怎麽地,這一場延綿幾十年,遮幕全須彌,囊括天下人的棋局,兜兜轉轉過後,最終竟會變得如此簡單,簡單到僅僅隻需要王輕候做個選擇。


    這說起來,真是讓人發笑。這說起來,真是叫人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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