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歌愛上殷王之後,她所有的一切都為了殷王,她希望這個男人好,希望這個男人的天下好,希望這個男人待她永遠最初那樣好。


    所以,在她得知神殿反戈之後,她悄悄去找了虛穀和於若愚,問他們為什麽,她以殷朝王後的身份去質問。可是虛穀,虛穀隻是怪笑地看著她,用幹枯如樹皮一樣的雙手撫過她身上華服上的鳳凰圖紋,用黑暗陰冷如深淵一般的眼睛掃視過她光潔白皙的臉龐,用嘶啞如破敗秋風


    一樣的聲音低聲問她——


    你知道你相伴數年的殷王,是狼嗎?他將把你拆骨入腹啃得幹幹淨淨,就像他在床上一件件除去你的衣衫那樣,要把你的靈魂也一層層削成碎片,你以為他需要你的幫扶嗎,不,親愛的王後,你隻是他,遮


    掩真麵目的,一張破布。


    你的殷王,利用你,造就了一副荒淫無度的模樣,利用你,背負天下人的責罵。


    而他,隻需要在某一日,著上戰甲,走上高台,振臂一呼,就是一個洗心革麵,痛改前非的好君王。


    而你呢,你的頭顱會成為他祭旗的祭品,你的鮮血,將染紅他的纓槍,你的身體,會懸在城牆,供人辱罵。你完美地演繹著,什麽是紅顏禍水,誤國妖後,受萬世唾棄,永遠永遠地,被釘在恥辱柱上,一千年,一萬年過去,人們提起你,隻會想起,那個害了殷朝,害了天下的


    罪人。


    你將替他,背負所有,罪名。


    所以我親愛的王後,你還想要,神殿反戈的答案嗎?


    越歌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神殿的,她隻記得,自己渾身冰冷,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冰冷,冷到她骨子裏都在發顫,不能自控。


    她聽著身後虛穀“桀桀”地怪笑,感覺有千萬把刀,剮著她身上每一寸肉,痛得她悲鳴都不能。


    她一步步走到殷王麵前,想問很多,但張開口,好像那些聲音都被淹沒,最終隻問得一句:“王上,你愛過我嗎?”


    殷王正著甲,磨槍,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王後以為呢?”


    “愛過嗎?”


    “大戰在即,還請王後為寡人祈禱,大勝歸來。”


    他便這樣錯開越歌,沒有給多一眼的柔情。


    就好像那些年無數個日夜裏,擁抱著自己入睡的人不是他,口口聲聲說著愛自己的人不是他,傾盡天下供自己歡的人不是她,任由自己胡作非為的人,也不是他。


    她總是很貪心,想要的很多很多,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要歸自己,最多的權力也要歸自己,殷王總是允她,自己要什麽,他都允給自己,從無二話。


    她以為,那是至深至多的寵愛,那是寧罪天下不罪自己的偏愛,她以為,罷了。


    萬千寵愛是假,傾盡天下是假,後宮獨寵是假。


    虛情假意,才是真。


    越歌的臉上許久才劃下一道淚痕。她是那樣好看的女人,美得讓人無法相信,她曾做過那麽多的惡,好像那些壞事,都不曾在她眼底留下影子,她的雙眸永遠清澈無辜,像極了江南水鄉裏的畫中人,始終


    無暇。


    第一縷晨光照進宮殿時,映在她紅色的衣裙上,早間的風吹動她的長發,她素來豔冠天下,但從未像此刻,美得這般令人驚心動魄,備覺震撼。


    那是一種,燃盡生命,烈焰著身的美麗。


    “盧辭。”她突然喚了一聲。


    盧辭走出來:“娘娘。”


    “備馬。”


    “娘娘,要去何處?”


    盧辭心間酸澀,這些年來,他一直跟在越歌身邊,扮演著一個佞臣。


    他的立場決定了,他永遠不會真正追隨忠誠於越歌,他隻是一個細作,而且是一個心誌堅定,胸懷天下的細作,他所忠誠之人,隻會是王輕候。


    可是這麽多年的相處,說他對越歌,毫無感情,誰人相信?


    而他清楚地知道,當越歌真正愛上殷王的那一刻起,她就走進了真正的毀滅裏。


    如果她一直不愛殷王,一直隻享受殷王帶給她的權力和榮耀,那麽今日,她或許不會心死至此。


    越歌沒有回答盧辭的問題,隻是翻身上馬,說:“盧辭啊,殷王一直在騙我,你有沒有,騙過我?”


    盧辭霍然抬頭,怔然凝目,久看著越歌,微張著唇,卻說不出話。


    他有沒有騙過越歌?


    他何時不在騙越歌?


    越歌笑了一下,“原來,我的一生,不過是個漂亮的謊言罷了。”


    是的,越歌永遠不會知道,當年她為何會被送進鳳台城。


    都說,那時候,是神殿中有人占得一卦,越城有佳人,當獻於殷王,因此,後來越歌一直恨著神殿,討厭著那個地方。如果沒有那一卦,她將永遠是哥哥掌心裏的妹妹,頂多在越城嬌縱一些,任性一些,哪裏會入得這鳳台城,哪裏會遇上殷王,哪裏會成為殃及天下的王後,哪裏,又會愛


    上殷王?她的哥哥也不會來此地,不會有遇上方覺淺,不會有後來的一切一切。


    可沒人說,那一卦是何人占得。


    那是奚若洲的暗中手段罷了。


    他深知殷王所圖,故知如何利用他所圖,故知,如何利用他所圖,徹底腐蝕殷王朝,毀掉這裏的一切根基,將一切,放諸棋局,擺一出,天下交鋒。


    後來,方覺淺看穿了奚若洲的棋局,看透了殷王的麵目,知道了越歌這一生的存在,隻為殷朝的毀滅,她也沒有說。


    他們每一個人,都聰明絕頂,看盡大局,看徹細處,看懂人心。


    他們沒有一個人,伸出手,救越歌。


    因為越歌,已經把自己毀得無處可救了。


    他們是神樞,他們連自己都舍得拋出去,何況他人?


    而越歌,說來不過三個字,可憐人,罷了。


    她最後對盧辭說:“你辭官歸鄉吧,不論你是誰的人,此刻,我的話,對你還有用的吧?”


    盧辭俯首跪地,哀慟莫明:“下臣領旨。”


    然後,越歌一騎絕塵,縱馬出王宮。


    誰敢在王宮騎馬啊,可不得是那刁蠻暴戾的王後,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妖後嘛,就得有個妖後的樣子,不妖言惑眾,不禍害天下,不飛揚跋扈,怎堪稱一聲妖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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