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如今真正刺疼小公子內心的,怕不是我等的出師不利,而是,神樞。”


    江公說罷,執杯飲茶,且望著蕭索冬日,久不再言。


    季婉晴前來尋王啟堯,說是軍中將臣來議戰事,王啟堯起身走遠後,她坐在江公對麵,問道:“江公方才所言,是何意?”


    “老臣若告訴夫人,那位方姑娘,怕是負了小公子一片情深,夫人又待如何呢?”江公笑道。


    “她……”“小公子一向行事刁鑽,待人刻薄,不在乎名聲,卻在乎朔方城大誌能否得成。他與侯爺相爭數年,最終落得個聲敗名裂,無人幫扶的處境,夫人的父親季錚大人,也死於


    他的莽撞之下,但夫人應是知道,他是惜才之人,絕不會讓那幾位老者,白白送死。”


    “江公之意是,先前他讓我父親等人翻臉無情,攻打朔方城大軍,乃是故意為之?”季婉晴麵色一變,不覺握緊衣袖。


    “當然。”江公輕笑,花白的眉毛微抬,“你的父親從未背離你,他不過是,殉道罷了。”


    “江公!”季婉晴用力按住桌子,似是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你此話說出來,可是在替王輕候辯白?”“老臣隻是道出真相,夫人何不想一想,為何你的那個丫頭,能活著出來,向朔方城通風報信?老臣相信以任良宴等人之縝密心思,絕不會有此疏漏。他們若要擊潰朔方城


    ,趁我等不備突然襲擊,方是正道。”


    “王輕候為何如此!”


    “為了天下,為了朔方城。”


    季婉晴怔住久不能言,她本也是聰慧之人,其間關竅多想想,也便能想明白。


    一時間,她不知江公所言為真為好,還是為假更能讓她接受。便江公隻繼續道:“小公子忍下如此大辱大恨,不過是為了贏,為了攻下殷朝,為了這一切,他做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犧牲和付出。然在如此大的付出之後,隻因為神樞一


    手棋,便前功盡棄,你說,他此間心底,該是何等絕望,不甘。”“我等都知,小公子這人,心性之高,常人難比,故此,少有人能入他眼,更莫提成他枕邊之人。我做局,誘方覺淺與他相識,便是為了絆住他,但我未曾想過,拖累著整


    個朔方城都陷了進去,說到底了,還是奚若洲,技高一籌。”


    季婉晴盯著江公的眼睛,像是要把這個人看通透:“你作局誘他與方覺淺相識,又是何意?”


    江公卻閉口緘言,不再多說。


    他一生機關算盡,終是錯漏了一手。


    見江公不再說話,季婉晴也知問不出什麽來,隻能起身。


    走到門口,她忽然說:“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轉告侯爺吧,讓侯爺勿再對王輕候心生隔閡,讓他們兩兄弟冰釋前嫌。”


    “夫人睿智。”


    “我不會告訴他的。”


    “為何?”


    季婉晴轉頭看著江公:“我的夫君,是王啟堯。”


    江公緩然抬眼,看著季婉晴。


    以前的季婉晴,嫁的是王啟堯,心裏裝的卻是王輕候,哪怕事事幫著的都是王啟堯,但總不忍王輕候受害。


    如今,她是身心俱向王啟堯了。


    那等有可能讓王啟堯心痛,後悔,歉疚,不忍,仁慈,手軟的事情,她不會再告之王啟堯,不會讓她的夫君受這等良心的折磨,影響了判斷,然後做出不智之舉。她雖未著華服,但立在那裏,偏生貴氣雍容得令人不可逼視,她對江公說:“江公老了,心思也軟了,我記得,江公您是最反對小公子問鼎天下之人,您說他心無仁慈,難


    以寬囿天下,仁愛蒼生。今日怎麽,反而試圖為他開脫?”


    江公收回落在季婉晴身上的目光,低頭撫手。


    他原想著,事已至此,王家兩兄弟協力同心尚有一搏之力,那麽橫亙在他們之間這最大的一道誤會也當解開為好。


    可是現在看來,怕是難了。當然不是因為季婉晴可以左右江公和王啟堯,而是江公明白了,王輕候,是真的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南疆的所有人,所有支持,便是將這真相說出去,也無人相信,無人理


    解了。


    畢竟,連季婉晴都已心向王啟堯。


    蒼天可鑒,這一直以來都是江公想要的,他要他的大公子威震八方,得天下人擁戴,如今真做到了,他卻也覺得,未有欣慰。


    這一場煎熬天下的濃湯,熬了有一個月。


    死傷無數。


    殷王漸有得勝之象。


    有一天,方覺淺四處走走,無意中走進了一個破落的村莊,村莊裏有許多人,都老弱婦孺,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驚恐不安的眼神打量著她。


    方覺淺問,他們來自何方,他們說,來自越城。


    原來,連越城的人,都已經落得如此下場了嗎?


    有個膽子大些的孩童拉了拉方覺淺的衣裙,問:“姐姐,你有吃的嗎?我餓。”


    方覺淺出門時,身上未帶吃食,看了看這約摸二百餘被饑餓與疾病纏身的人,想了想,說:“你們等等我,我去找些吃的來給你們。”


    雖然她知道她所做不過杯水車薪,但總還是想做點什麽,隻是她剛一走出破爛的木門,就聽到遠處傳來嘶吼聲。


    戰事打到這裏了。


    方覺淺回頭看了看這兩百多人,立刻說:“走!”她帶著這些人從後門離開,兩百餘人多有行走不便者,移動得極慢,方覺淺抱著一個不過兩歲多的孩子,手裏還扶著一個咳嗽不停的婦人,不時回頭看,看到黑壓壓的大


    軍越逼越近。


    眼見著要逼至此處,她抬手一揮,揚起連綿一片灰沙塵土,掩住眾人離開。


    最後他們被逼至一處峭壁,退無可退。


    大軍已是殺紅了眼,根本不會管這些百姓是誰的人,怕是都不會放過。突然她聽到一陣水流聲,自峭壁裏淌出來,方覺淺摸了摸那些堅硬的石塊,兩手一抬,重重拍在石壁上,那峭壁竟是中空,裏麵別有洞天,流水潺潺,綠蔭綿綿,隻是被


    峭壁隔斷,無人知曉。


    “進去!”


    方覺淺安排著眾人進入拍開的石洞裏,最後一個走進去的人要拉著她一起進去避難,方覺淺卻搖頭。


    “姑娘,外麵凶險啊!”那老頭對方覺淺說。


    “無妨。”方覺淺笑說,扶了那老人家走進石洞後,揮手挪了塊大石頭,堵住了這入口,從外看去,便是察覺不出任何異樣,不知那石壁後麵還藏有兩百多人。而那些大軍也正好逼至,方覺淺不願久纏,飛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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