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劍雪衝出城門,那是一段滑稽又悲壯的故事。劍雪再笨,他也知道不能再引起騷亂,現在他逃跑,隻是被當作神墟裏的逃兵,要被抓回去斬頭,再鬧出點大的動靜來,大概就要有人猜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劍雪了


    。


    到那時候,他們一定會想到,自己會把神墟大軍的消息傳給方姑娘他們,會改變作戰方略,讓方姑娘他們陷入更為被動的局麵。


    所以他看了看抉月的墓,輕聲問了一句:“當初,抉月公子你為方姑娘而去死時,在想著什麽呢,是不是也毫無怨言,隻望她好?”“我一直不能理解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想法,你們的想法太多太奇怪了,我一開始,也隻想保護好方姑娘,感謝她救了我,不管是救我的命,還是救我的心,讓我知道這個世


    界沒那麽多非黑即白,不同的身份不代表著對方就一定是敵人,陣營不決定立場,人才決定,她是神殿的人,我是神墟的,但我覺得他是我的敵人。”“抉月公子,我好像能理解你為什麽可以為方姑娘去死了,因為,我也有喜歡的人了,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天,我能用我的命,換她活下去。我真的很喜歡小憶,你也真


    的很喜歡方姑娘吧。”


    “抉月公子,你說,方姑娘會不會說我笨啊?她很用心地栽培過我,希望我變成一個大俠,但我讓她失望了,我連她送我的雙劍,都弄丟了。”


    劍雪揮起那把又廉價又普通的刀,狠狠地砍向自己的手臂。


    血濺在抉月的墓前,染紅了白雪,他都沒敢讓櫻寺在場,他怕嚇著櫻寺。


    血流如注的斷臂處,劍雪隻匆匆撒了一把止血的藥,等到傷口的血流得沒那麽多之後,他撕爛了衣服厚厚地裹起來。


    抹了一把泥灰在臉上,又掏出身上櫻寺給他的一點碎銀,請了一個街邊的乞丐。


    兩人都破破爛爛的,兩個乞討的叫花子相扶著出城。


    出城的時候,他幹脆將雙眼都蒙上,手裏還拿著一根竹條,點著地麵,扮作瞎子,蒙混過關。


    當然有人攔下他盤查,但看了看他斷掉的手,最大的特征都與牆上的畫像不同了,更有旁邊的乞丐替他答話,實在看不出什麽端倪,也就放他出了城。


    笨得要死的劍雪,用最慘烈也最笨拙的方式,出了城。傷口一直來不及養,不管是之前的還是斷手的,血流了一灘又一灘,好多地方都開始化膿潰爛,但劍雪等不及了,也不想等了,他按著櫻寺給的地圖,跌跌撞撞地找到盧


    辭。那真是一段漫長的路程,王後已經離鳳台城很遠了,兩個月的時間,她去了很多很多的行宮,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劍雪都害怕,會不會等他趕到的時候,王後已經帶著


    盧辭去了下一個地方。


    不過還好還好,終於在他又笨又傻的愚蠢執著下,感動了上天,沒有再給他設難關作考驗。


    他終於找到了盧辭,在那個懸崖峭壁處,看著他陪王後,折梅枝。


    那時候,他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盧辭抱住他,看著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和被血染成烏褐色的布衣,震驚得無以複加,不停地按住他身上尚還在流血的傷口,緊聲問道:“劍雪你怎麽了?你怎麽會弄成


    這樣?”“盧大人,神墟兵力三十七萬,藏於王陵墓底,告訴方姑娘和王公子,告訴他們……”劍雪斷斷續續地說著,因為疼痛而扭曲的麵部,還有隻出不進的氣息,讓他這短短幾句


    話,都說得艱難。


    甚至連握著盧辭手臂的力氣都不再有,軟軟地垂在地上。


    “好,好我知道了,我帶你去治傷,劍雪,劍雪你撐住!”盧辭不敢想象劍雪經曆了什麽,隻要看一看,都知道他經過了非人的折磨。


    “不了大人,不了,我累了。”


    劍雪幹裂的嘴唇咧出一個笑,就像以前那樣的天真的笑容。


    壞死的手臂傷口處淌著血水,他失去光澤的眼睛望著上方,那藍得無可挑剔的天空,還有輕盈柔軟的飛雪,像是看到了張素憶的笑容。


    他單純又美好的笑容永遠地凝固在了臉上,就像是這場冰天凍地,將他的美好回憶都凍結在此刻。


    一切苦難,都結束在此刻。


    劍雪劍雪,他似劍般正直又堅毅,似雪般純粹而無暇。


    他帶著劍的君子之意,和雪的潔白幹淨,歸去在這個冬季。


    盧辭抱著劍雪,難得一見地泣不成聲,也許是為了劍雪,為了他所受的苦難,也許是為了很多,很多像劍雪這樣死去不能救的人。


    他不忍看劍雪那被毀掉了的臉,他記得劍雪是那樣清秀的一個年輕小夥,忠誠又善良,笑起來溫暖純真,認真起來執拗得像個孩童。


    他更不忍看劍雪身上密布的傷口,那些猙獰出來的白骨與爛肉,都在沉默地控訴著他遭受過的痛苦。


    他埋葬了劍雪,祈禱著劍雪能在天上跟張素憶重聚,人間苦楚良多,便在天上相逢。


    抓了一把雪,擦幹淨臉上和身上沾著的劍雪的血跡,盧辭麻木地折了一支梅花,一步一步地蹣跚著,走向行宮,走向王後。


    他望著這座華美的行宮,突生恨意,恨不得拿起劍雪的劍,將這裏的一切都砍碎擊破,將所有的一切都用最粗暴原始的方式終結。


    他已經等得太久了,太久了,久到都要忘了他原本的靈魂是什麽顏色,原本的初衷是何模樣。


    但他不能,他還要再忍一忍,藏一藏,如果所有人都抱那樣不顧一切的想法,誰來為後人鋪路?


    總得有人,負重前行,彎腰躬背,擔起萬鈞之重。所以,盧辭緩緩彎下腰,穩住顫抖的雙手,捧著梅枝,臉上擠出一如尋常的諂媚笑容,連眼神裏都透著如犬類般的討好,雀躍著碎步,像個最最讓人惡心作嘔的佞臣,歡


    天喜地地跑進了行宮。“娘娘,下臣尋到一枝開得甚好的梅花,特來獻於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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