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


    王輕候輕歎聲氣,他又何嚐不想保護這些最後的善良人,就像他的應生,他那樣努力想保護著應生純粹幹淨的眼睛,最後卻還是葬送了他的性命。


    他隻覺得,他與方覺淺,都已無法再保護身邊任何人了,他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不管怎麽樣,你都是要離開鳳台城,去北境的吧?”劍雪說。


    “對。”王輕候不想騙他,這是事實,他騙著劍雪毫無意義,隻會連最基本的坦誠都不能給他。


    劍雪輕顫了下身子,幹燥的嘴唇動了動,抬著他那雙腥紅的眼睛:“那方姑娘也是必須要離開的,因為她不會讓北境完全由你掌控,巫族也在那裏。”


    王輕侯沒說話,他不想替方覺淺做什麽決定,隻是看著劍雪,等著劍雪真正想說的話。


    劍雪將剛剛送來的張素憶的那截手指仔細收好,放進懷中,手掌按著胸膛,另一手握緊雙劍,短短幾日就消瘦了一大圈的臉頰上都沒了幾塊肉,憔悴不堪。


    “方姑娘很喜歡你,你已經辜負過很多真心了,別再辜負她。”劍雪莫名說道。


    “劍雪?”王輕侯擰起眉頭,劍雪這話聽著,很是不妙。


    “我就不會辜負小憶,所以,我這次不能陪在方姑娘身邊,陪她去北境保護她了,如果你們真的要走,我要留下來,不管是找到小憶也好,還是等來小憶的屍身也罷,都要在這裏等她,才不算辜負了她。”


    劍雪說罷,對著王輕侯輕輕點了下頭,像是告別,轉身就走進了灰敗的秋日裏。


    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再也沒有。


    第三日,沒有人送來張素憶的一截手指若是其他事物。


    方覺淺不安地找著劍雪,他一夜未歸不知去向,卻在竹林裏遇到了正乘轎而來的虛穀。


    虛穀挑起簾子,沒有下轎,隻是笑看著神色急慌的方覺淺:“尊者大人,如果你與王輕侯要離開鳳台城,今日是最後的機會,今日一過,你們再想走,就有些晚了。”


    方覺淺抬眉:“你以為有人攔得住我?”“普天之下,自然無人能攔神樞尊者,但,其他人呢?”虛穀咳嗽了兩聲,緊了緊裹在身上厚厚的披風,厚重的眼皮之下一雙渾濁不清的眼睛,帶著些戲謔的笑意:“難道,尊者想看到,越公子戰死沙場,粉


    身碎骨?”


    “虛穀!”方覺淺上前一步,凝眉冷目:“你們,不要逼人太甚!”


    “仁慈博愛,是神樞必備的品質,在這一點上,您倒是很符合。”虛穀笑了兩聲,放下轎簾,閉目安神地倚在轎子子裏。


    昨日他著人給劍雪送張素憶的手指頭時,順便送了封信,將關著張素憶的地點告訴了他。


    地方不好找,劍雪得有幾分真本事,才能進得去。


    為何要這麽做?


    虛穀,也隻是想給神殿留最後一線生機罷了。


    他已經不得不妥協了,如果殷朝能大敗朔方城,毀了方覺淺與奚若洲的棋局倒也還好,但事實是,虛穀從來沒有見奚若洲敗過,他這傳奇的一生,未嚐敗跡,永遠都是光芒萬丈的勝者。


    所以,虛穀必須想一想,殷朝若是慘敗,神殿該是何出路,已然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的神殿,隻能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押在方覺淺身上,押在這個並不會摧毀神殿,屠殺神殿的人身上。


    要有多大的意誌力,才能讓虛穀撐著這副形將朽木的殘軀,向他最為痛恨,最為憎惡的人尋找一線生天,他又是經曆了多少不安和掙紮才能做出這個決定,無人知曉。


    但這位又可恨又可敬的老神使,真真正正地向方覺淺詮釋了,什麽才是真正的信徒。


    他自己的愛恨情仇,別人的生死悲歡,在神殿麵前,都如草灰。


    那是可以燃燒別人,焚滅自己,也保全信仰的至高純粹主義。


    軟轎搖搖晃晃來到關押張素憶的地方,他看著張素憶殘缺的三根手指,輕笑了一聲:“早叫你寫封家書給你父親了,現在你再想握筆,怕是不易了。”


    張素憶慘白如紙的麵色看上去極是駭人,聽到虛穀的聲音也沒有半分力氣回應,隻是閉著眼睛,靠著冰冷的牆壁,一動不動。


    “憐你不易,我圓你一個願望。”虛穀走過去,拔開張素憶額前的碎發,拍了拍她冰冷的臉頰:“我讓劍雪來救你。”


    張素憶緊閉的雙目猛地睜開,尖厲的聲音嘶喊著:“你要做什麽!你不要動他!”


    虛穀微抬著的手退到半空,莫名怪笑:“他可以選擇不來,也可以選擇做你的救星,我又沒逼他。”


    “虛穀,你居心叵測!”


    “我隻是,來圓你一個願望,以作答謝。”


    虛穀說著往後退了些,避開了撲過來的張素憶,但其實她撲不到虛穀身上。


    她手腕和腳腕處都套著鐵鏈,固定在牆裏,走都走不了兩步,就更別想對虛穀做什麽了。看著歇斯底裏的張素憶,虛穀有些悵然若失,他還真的隻是想圓張素憶一個願望,當作對她的答謝罷了,反正……今日方覺淺他們一旦離開鳳台城,張素憶就必死無疑,讓她在臨死之前見見自己愛的人,不


    是很好麽?


    她竟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虛穀不懂的是,有些人,是寧願自己悄無聲息地死去,也不願意愛的人看到最後那慘烈的一幕,從此成為他心頭尖刺,永世難除,更不願意心愛的人為了自己犯險,共陷囹囫。


    同生共死當然很好,但更希望對方可以毫無負擔幸福安康地長命百歲。


    外麵有人急急傳話:“神使大人,劍雪不知怎麽尋到此處,正要闖進來,請您立即離開,免受驚擾。”


    張素憶聽了這話,立刻放聲大喊著:“劍雪,劍雪這是陷阱,你不要來,你快走啊!”


    聲音撕心裂肺,焦急緊張,像是她這樣喊,劍雪就真的聽得見一樣,就真的能讓劍雪離開一樣。虛穀瞧了張素憶一會兒,再沒多說什麽,隻是提著長袍,離開了這陰暗逼仄的小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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