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王似是憶起舊事,微微抬首,望著遠處,目光悠長,輕念著:“苟活忘其國,如犬獻媚,偷生忘其名,如蛾附火……”


    然後又回過神來,轉頭笑看著方覺淺:“你知道這首頌唱,是誰從神殿裏帶出來的嗎?”


    “如今想來,應正是殷王你吧?”如今的方覺淺提起王蓬絮,終於能心平氣和,因為她終於知道,他的死和自己沒關係,自己隻是需要還原當初的真相,給自己也給王輕侯一個讓內心安寧的交代。


    殷王點點頭,道:“不錯,正是寡人。”


    “王蓬絮知道大長老是你嗎?”“不知道,神墟之中無人知道大長老的身份,但寡人想,你也猜到了,的確是寡人派人,將他招募進神墟的。他出自朔方城,天生就與神殿是死對頭,而且,那個時候的朔方城,還沒有暴露出他們的狼子野


    心,依舊是忠於殷朝的作派,所以那時候的王蓬絮,是一個極為適合神墟的苗子。”


    “他也沒有令寡人失望,能在昭月居這種地方安排一個情報據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沒有他牽線搭橋,威震鳳台城的抉月公子,怕是對神墟的請求,眼皮都不會抬一下。”“他被人出賣之時,寡人很是詫異。當時馬上就是祭神典禮,寡人都換好了紅色祭司長袍,也安排好了神墟眾人準備起事,本來的計劃是,神墟眾人突襲祭神台,殺掉台上一個或者兩個神使,這件事,還是


    王蓬絮策劃的,他的計劃做得非常周密出色,本可一擊得手。”


    “但突然其來的意外,讓神墟完全陷入了被動,就像有人提前洞悉了這一切,提前阻止。寡人來不及細想,隻能與神殿眾神使一起,拷問王蓬絮。”方覺淺聽著笑了下:“拷問王蓬絮?殷王您說得好簡單啊,炮烙之刑,您用一句拷問就草草略過?對,我當時就在那裏,就在那裏看著你們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喝茶,擺弄手指的擺弄手指,閑話的閑話,任


    由王蓬絮被火紅的銅柱燙得全身發焦,血都來不及流下來就滾成了青煙,你也在那裏,你也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你什麽也沒有做。”“寡人曾見過太多的神墟死士,以各種慘烈的方式死在寡人眼前,王蓬絮隻是其中一個,你以為,神墟是靠著什麽讓神殿這般頭疼的?靠的是這些不怕死的累累白骨,是誌在必殺的不滅信念,神墟不是一個


    組織,也不是一場騙局,他是一種信念,就像神殿的信仰一樣。”殷王緩聲說著,語氣裏並沒有半點對王蓬絮的輕慢,相反還有些敬重,“寡人試圖暗中出手殺了他,以免他受那等痛苦折磨,但他那些震耳發聵的話,可以成為神殿眾人心頭的陰影,會讓他們害怕,害怕有


    另一種力量取代他們的位置,害怕有人拆穿這數百年來他們的謊言,所以他們連王蓬絮的靈魂都不敢放過,要將他囚在符陣中。”“王蓬絮出事之後,寡人便知,神祭日不能再有其他動作,否則神墟中人就是白白送命,但那時命令已經布下,死士都已就位,寡人難以將他們立即召回,隻得給留守在後方的神墟傳信,高頌王蓬絮臨死前


    的呐喊,阻止他們起事。”


    “這就是那年神祭日,回蕩在整個鳳台城上空的,那首頌唱的由來。”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方覺淺點頭,所有的線索都連起來了,關於王蓬絮的故事終於完整了。“但你無法向王輕侯解釋,為何奚若洲,神殿的至高尊者,要殺王蓬絮,甚至,要殺王鬆予。”殷王突然鳳目一掀,眼中透中玩味的神色,“王蓬絮的死,是花漫時的告密,王鬆予的死幹脆就是花漫時所為,


    而花漫時是奚若洲的人,若無奚若洲授意,寡人想她絕不敢做出這些事來。這般追溯起來,奚若洲與這朔方城的仇,可有點深啊。”


    方覺淺迎上殷王的目光,眸子清明,“若一切都能被殷王你看透,那這場遊戲,還有什麽意思呢?”


    殷王玩味著方覺淺的話,卻目光一轉,說道:“寡人雖不知你與奚若洲是何關係,但想來關係匪淺,你便不怕,王輕侯將這一切牽怒在你身上?”“我沒有什麽別的特長,就是特別能在王輕侯那裏受委屈,想來這點殷王您一定打聽過。”方覺淺走上前兩步,靠得殷王近些,仰麵抬首看著他,笑問道:“就是不知,王後是否也如我一般,特別能受委屈呢


    ?”


    殷王也不避不閃,微微低首正對著方覺淺的臉頰,兩人之間近得連鼻息都能感受到,這般看上去極是親昵的動作,偏偏充滿了強烈的不相上下的對峙之感:“做王的女人,總是很辛苦的。”


    “殷王陛下,當真薄情至極。”方覺淺笑道。


    殷王也笑,抬起手來,他的指尖有著剛剛好的溫暖,劃過了方覺淺眼角的那滴朱色淚痣,就像是拂過愛人的臉頰那樣溫柔深情,繾綣似羽——可想而知,就算那人不是越歌,他也可以另一人寵成越歌。


    “寡人不喜歡聰明女人,像你這樣聰明的女人太難哄了,寡人很忙的!寡人喜歡笨笨的,像越歌那樣的,你看她被寡人哄得多開心。”


    “我對王後,深表同情。”


    “寡人也是。”殷王手指繞過淚滴後,落在方覺淺耳邊,整理著她的碎發,“所以寡人給了她很多東西,天上地下,隻要是她想的,她都可以去拿,去取,甚至去搶。”


    “唯獨有一樣你不會給她。”


    “都說了你這樣聰明的女人,很難哄了。”


    “你不會給她真心。”


    “貪得無厭的時候,要想一想自己,有沒有資格貪得無厭。”


    “可是她現在愛上了你,真心實意地愛上,殷王這又怎麽說呢?”


    “早告訴你了,她笨嘛。”


    方覺淺啞然失笑。


    有心人可發現,殷王從來隻在殷安麵前自稱“我”,哪怕是在他寵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王後越歌跟前,也是自稱,“寡人”。


    其實一切,早有預兆。越歌,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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