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在談那天方覺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之前,應該先來說一說,在所有這一切生之前,王輕侯經曆了什麽。大概,要從很早以前說起了,那時候的方覺淺利用北境的壓力給張恪加了巨大的籌碼,強勢壓製住了季婉晴和殷安兩人,幾乎可以說,他為王輕侯,在河間城打下了一塊堅實的基石,為他日後成大業,立


    下了汗馬功勞。


    而這,並不是王輕侯的本意。


    方覺淺把他推到了一個極是尷尬為難的處境。


    同時,江公留下了越清古,意圖牽製北境,而鳳台城的越歌以為是王輕侯不肯放人,極是震怒。


    在這時,鳳台城正醞釀著那場針對第八神使的陰謀,試圖借殷朝的手殺掉第八神使,以保神殿,卻被花漫時的意外出現,強硬扭轉了局麵。


    但他們的動作不止一處,本來在神殿的安排中,這一計,不止要除掉方覺淺,還要讓王輕侯心智大亂,李憐南,是他們的一手絕妙好棋。


    李憐南不負重望,來到了王家,她當然沒有給王輕侯好臉色看,她也做不來虛偽的那一套,她說,她是來找越清古的,如今世上,隻有越清古與她,稍有聯係了。


    王輕侯沒有將她趕出去,而是一封封地寫信,問抉月到底是什麽意思,神殿究竟有什麽異樣會讓他如此不安,方覺淺又會麵臨什麽樣的危險。


    抉月始終沒有說得太清楚,隻說,實屬危機,小公子若是方便,速來鳳台城。


    王輕侯權衡許久,都已經在考慮騎上快馬去一趟鳳台城了,也正好跟方覺淺說清楚,他的事,他自己做決定,不勞方覺淺為他如此“費心”,讓他無法坦蕩地麵對他的兄長。


    而就在此時,李憐南來了。


    並且,帶著伶人笑的解藥。


    說來非常非常可笑,謹慎小心從不信人的王輕侯,隻不過是喝了一杯李憐南敬的酒,敬酒詞是,佩服他居然舍得下方覺淺,辜負了方覺淺。


    王輕侯聽著萬般可笑,冷笑之下一口飲盡,懶得與她多話。


    酒水入喉,斷了腸。


    與方覺淺的點點滴滴湧入他腦海,是如何認識的她,是怎麽給她取的名字,是怎樣一聲一聲地喚她小阿淺,小寶貝兒,小心肝兒,每一聲,都是一個耳光,痛痛快快地甩在他臉上。


    還記起自己負了她多少,她受了多少委屈,扛住了多少傷害,若是換個女子,誰會能忍受在他身邊,繼續扛著那些滔天的辜負和薄情?


    隻有她,隻有她。


    不怕疼不怕苦不怕死的她,一腔孤勇強悍到變態的她,任何艱難都能克服任何不甘都能消化的她,獨自一人殺出神息之地幾近死去的她,被逼著離開朔方城獨自遠走北境的她,自己一次又一次辜負的她。


    就像飛蛾撲火一般,她勇敢到不懼疼痛,自取滅亡一般地站在自己身邊。


    他自是薄情寡義,所以愛慘了她的無情無義,他以為,找一個這樣沒有感情的木偶,肆意利用便不覺心疼。


    可後來,情愛不講道理,荒唐透頂,又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他都說了,盡早給她一場盛大的婚嫁之記,誰也別想阻止。


    最後這一切,以那三十九刀作為結點。


    他清晰地記起,那天方覺淺對他說,王輕侯,我愛你。


    從她口中說出這三個字,何其不易。


    而他大方地饋贈她,足足三十九刀。


    刀刀致命。


    她的眼淚,眼淚中裹起的悲痛絕望和原諒,一聲一聲“我愛你”,都鮮明地浮現在王輕侯眼前和耳邊。


    她可是,從來不會哭的人啊。


    哪怕痛到死,重傷將死,都不會流一滴眼淚的人啊。


    若非肝腸寸斷,心似刀絞,怎會在那天流不盡眼淚?


    王輕侯摔下,跌跌撞撞,站立不直,眼眶灼痛得像是在火上烤,有一個名字在他的喉間滾了又滾,兩個字,萬把刀,割裂了他的聲音,萬千個阿淺,喚不出口,沒有臉麵,沒有資格。


    他衝過去,一把掐住了李憐南的喉嚨將她提起來,額頭青筋畢現,麵目簡直是扭曲猙獰,嘴唇動了又動,卻說不出話來。


    李憐南讓他掐得臉頰棄血,卻死死地盯著他,盈滿了仇恨的目光像是刀劍,要奪走王輕侯的性命一般,她咬牙切齒:“王輕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這就是我的複仇,這是你的報應!”


    王輕侯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她,這大概,真的是他負天負地負盡一切人的報應。


    甩開李憐南,王輕侯撞在了身後的柱子上,雙手止不住的發抖,他就是用這雙手,握著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地捅進方覺淺的身體裏,帶著恨意,帶著冷血無情的殘忍,粉碎著她所有的美好幻想。最可笑的是,就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他才答應了方覺淺,以後不論去到哪裏,都要去看一看那裏的星空,浩瀚遼闊,他還說過以後生的孩子,要是個女兒就取名王慕淺,俗是俗了點兒,但寓意好,他就是


    喜歡。


    然後他就扼殺了這一切。


    在他的身體每一處,每一個關節,每一塊皮膚,甚至每一個毛孔裏,都藏了鋒利堪比那一晚的匕首,點點滴滴細致講究,又洶湧如狂浪地淩遲著他,痛到他彎下腰去,佝僂著身子,咬碎了牙關溢出鮮血。


    但他就是這樣的人,喜歡一個人輕易就能說出口,但愧疚著一個人的時候,他連聲音都發不出——畢竟,世間最是薄情之人的王輕侯,哪裏會對誰有愧疚,能讓他覺得愧疚的,該是何等的巨債不能償?


    “備馬,備馬!”


    他咽著血,聲嘶力竭地大喊,嚇得府上仆從立刻牽了馬出來。


    他翻身上馬將要走,突然他哥哥王啟堯從繁忙的政事中抽閑歸家,走了進來,見他這模樣極是震驚,連忙過去拉住韁,看他一臉青白嘴角還有血絲未凝,驚道:“老幺你這是怎麽了?”


    “我要去鳳台城。”王輕侯凝著臉,隻悶聲道。“可今日……是二弟的祭日。”王啟幺略作思忖:“要不,你明日啟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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