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我與這個人間陌生很久了


    胡楊樹沉默地橫臥在大地上,依舊虯勁有力的樹枝似對生命的呐喊,對死亡的不甘,幹枯的樹杆倒下如巨人的身軀般,哪怕死去,依舊有著令人敬畏的力量。


    方覺淺站在如火燒灼著的胡楊林裏,一言不發地接受著越清古的發問。


    “為何閻術突然從越城撤走,前往寧水城?”


    “為何寧水城李南泠向我求救?”


    “為何越城往鳳台方向三條大道,守關人員全部被換?”


    “為何孟書君突然反悔,自貢朵城發起進攻?”


    “為何……王輕侯停在寧水城,不再來找你?”


    他似乎突然有了許多許多的問題,以前他總是不願意問任何問題的,哪怕他對很多事都看得明白,但卻願意裝著糊塗,不願搭理。


    很難得的,他會問出這麽多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雖然,他沒有用多麽聲色俱厲的語氣,也沒有惱怒交加地紅著臉,他甚至沒有用太過嚴厲的聲音。


    他隻是歪著頭,笑看著方覺淺,輕輕地問,緩緩地說,不想她為難一般的笑侃嬉說。


    烈焰般的紅衣飛揚在胡楊林裏,像是最灼人的那簇火,燒得所有的虛偽醜陋都灰飛煙滅。


    “你心裏有答案的。”方覺淺由著那簇最灼人的火燙進她眼底,直視著他,不作半點逃避。


    “你們,要對越城做什麽?”


    “他不會動越城,不會動你父親,他知道那是我的底線……”


    “你知道我說的越城,不單指一城,而是說,我越城之下,一百六十七城。”越清古依舊笑著,“方覺淺,你們從越城手裏搶走十城送給清陵,這筆帳,其實我們還沒有算清的,我可以不在意,但不代表我越城,我父親可以不當回事,那是屈辱,是任何一個有尊嚴有骨氣的諸侯都無法遺忘的仇恨。”


    “如果在這種時候,王輕侯再打越城的主意,我父親不會坐視不理的,最快地阻止王輕侯的辦法莫過於與神殿攜手,那你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你不介意嗎?”


    “這不是一城兩城之間的鬥爭,更不是一人兩人之間的搶奪,這是牽係著天下幾方最大權力的博弈和遊戲,他真的把控得住嗎?任何一個地方的細微差錯,導致的是什麽你想過嗎?這不是在鳳台城那過家家似的玩鬧,這是天下王權霸主之爭,你明白嗎?在這些事情裏,他又需要你犧牲什麽去幫他,你知道嗎?”


    “方覺淺,他值得嗎?”


    你看,越清古他果然是很清醒的,隻是大多時候,他不願意那麽清醒罷了。


    “越清古,我曾讓你起誓,永遠不許把閻術是朔方城的人這件事說給王後知道,現在,我毀去這個誓言,你也可以回去越城,我絕不阻攔你,也請你正視你自己的身份,地位,責任,與我是敵,或友,你都可以盡情選擇,我都尊重,你永遠是我肝膽相照的朋友,也可以成為我棋逢對手的勁敵,我知道你有這樣的實力。”


    “方覺淺!”


    越清古高聲打斷她的話,走上前兩步,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裏。


    “你們贏不了的!你還不明白嗎!”越清古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些絕望般的味道:“你們連神殿至尊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你們連巫族裏麵到底如何也不清楚,你們甚至不是殷朝的一合之敵,你還看不清嗎?你們此為,一舉激起三方眾怒,你們敵得過誰?”


    “我不想看著你死,不想看著王輕侯把你拖進這個泥潭你再不能脫身,更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努力和心血化作虛無,我不在乎別的,我從來不在乎,活在這世上要在乎的人或事若太多不是太累了嗎?眼下我隻想在乎你,你真的感受不到嗎?”


    他的眼神那樣急切,急切得像是恨不能把心剖開來給方覺淺看,讓她明白為何自己這樣焦急這樣氣憤,是因為喜歡她,喜歡到比王輕侯多得多,喜歡到不想看她受到任何傷害。


    該怎麽說,怎麽做,她才能明白過來,世上不止王輕侯一個男人?不止王輕侯一人愛她?她不該為了其他關心她的人,多作思量,免人擔憂嗎?


    “我知道。”方覺淺揚了揚唇,笑意淺淡,“越清古,我都知道,我知道王輕侯所作所為極有可能將我的努力毀於一旦,也知道這麽做是與什麽人為敵,更知道這條路不能回頭,我還知道你喜歡我。”


    “但是我想,如果我有一些能力,可以做一些事情,就應該要去做,如果我能改變一些現狀,也應該要去努力,哪怕結果會不好,但至少努力過。當所有的人都選擇在黑暗中沉睡,總該要有那麽幾個人站起來,點亮一些光明,照亮一些遠方,王蓬絮為此付出了生命,王家老爺子用死換回王輕侯與我,不是讓我們苟活於世的,不是這樣的。”


    “當我們的命不再屬於我們自己,當有人用鮮血築下了第一塊基石,我無法做到退後,我們也早就沒有了後路。”


    方覺淺也上前兩步,堅定的目光望進越清古眼中,“我不會原諒王輕侯,但我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這便是我為什麽選擇幫他的原因。”


    “你在逼我與你為敵。”


    “我從來不覺得,敵人是一個多麽讓人難過的稱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許多種,任何一種可以一直被人記著的,都該是慶幸,否則便隻是擦肩而過的陌生客。”方覺淺說著停了下,又忽而笑道:“我與這個人間陌生很久了,是時候,來識人間了。”


    “保重。”


    她說罷便轉身,一如她從來不會在誰身上將眼神停駐太久,總是這般的幹脆利落,瀟灑得沒心沒肺。


    哦是了,她沒心沒肺,與王輕侯的狼心狗肺,從來天生一對。


    但越清古偏在此時不甘心,一如腳邊的胡楊樹倒下的姿勢一般的不甘心,他衝上去從後緊擁住方覺淺,閉著雙眼問:“若我什麽都幫你,你能不能,放下王輕侯?”


    “我沒有拿起過他,談不上放下。”


    誰能拿得起,隻愛他自己的王輕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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