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份見麵禮


    方覺淺收回眼神,提起裙裾繼續往前,說:“隻可惜,你們辜負了這份信仰。”


    虛穀柱著拐杖,拐杖敲地聲,篤,篤,篤,一下一下,均勻緩慢,似敲在人心上。


    “沒有人辜負這份信仰,隻是各自守護的方式不一樣。”虛穀微微喘著氣,反問方覺淺:“你的信仰呢,是什麽?”


    方覺淺答不上來,她的確沒有信仰。


    她不相信拜一拜天神,就能一年風調雨順,也不相信問一問天,就能知道自己一生,她總覺得這種東西是在胡說八道,就算是很多事冥冥中真有注定,也是因緣巧合。


    她沒有像下麵那些人,有那樣堅定的信念,去信仰某種東西。


    “人活在世上,總是要有所敬畏的,總該信點什麽。”


    虛穀見方覺淺不說話,又道:“你隻有找到了你所信的方向,才能心懷無懼地前往,不然你活在世上,是為了什麽?為了活著而活著?”


    王輕候在旁邊始終聽著他們兩個說話沒出聲,見方覺淺許久不再說話了,才插話道:“人是得信點什麽,比如我就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信,人定勝天。”


    “勝天?”虛穀大笑,“天可不會把你一個凡人放在眼中,你自己跟自己玩吧。”


    “這便有意思了,當我要勝他的時候,你說天不會把一個凡人放在眼中,那你在求他的時候,他就會把你放在眼中了麽?於他而言,是不是這世上的一切生靈,無論人畜草木,皆是一般,並無不同?”王輕候饒有興致地跟虛穀探討著這個問題。


    虛穀笑著道:“人們求神,求的不是真的神跡,求的是一份心安理得,一種慰藉,王公子乃是聰明人,所謂神諭之說,你不相信也理所當然,也正因為你是聰明人,便是相信可以靠自己化解一切難題。可普通人不是,普通人會有生老病死,疑惑困頓,他們需要心靈的寄托之處。”


    “你是在變相地承認,神殿其實並無實用?”


    “錯,神殿能讓人心安,這便是他最大的用處。”


    幾人說著這些不著邊跡的閑話,不知不覺間也走到了神息殿的正門口。


    依舊是有赤身裸體的神女宛如仙子般,雙臂交於胸前跪在地麵,鎮守著此處大門,而那些曾經跟方覺淺與王輕候對打的神衛則是跪在地上,恭迎著他們或許一生都見不到一次麵的尊貴神使。


    虛穀抬了抬手,示意他們打開神息殿大門。


    那種厚重古遠的氣息再次撲麵而來,方覺淺與王輕候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那裏麵有著什麽,是何模樣,也知道怒目而視的滿牆神像,還有大殿中央巨大的陣法符文。


    他們深深地知道,這裏麵還有王蓬絮。


    “隨我來吧,王公子,你二哥就在這裏。”虛穀走在前麵,長長的石階爬上來,他累得有些氣喘籲籲,臉上也有一層薄汗,此刻行走之間,便是步履蹣跚。


    王輕候很難說他再次來到這裏,看到王蓬絮的心情。


    第一次來的時候,隻有悲痛,對他冷嘲熱諷,卻也憐惜難過,他不明白,他那樣聰明正直的二哥,為什麽落得這樣淒慘的下場。


    如今再來到這裏,他知道了他二哥死去的真相,但依舊無法原諒他那赤誠到愚蠢的信念,是那份信念,奪走了他的生命。


    那麽方覺淺呢?


    她的心情更為複雜,複雜到無法用任何精準的文字來描述。


    虛穀走向大殿中央的石台,圍著王蓬絮轉了一圈,突然笑了起來:“說來你們可能不信,神殿真正怕過的人幾乎沒有,但王蓬絮的確讓我等驚心。”


    “為什麽?”王輕候問他。


    “因為,從來沒有哪一個人的哪一種信仰,強到他那樣的程度,幾乎能與神殿的信仰相抗衡,那日他的質問,幾乎撼動了神殿每一個人的信念。”虛穀歎道:“他的確一代奇才,隻可惜,生不逢時。”


    “他問了你們什麽?”


    “他問我們,人們所信奉的神,是我們臆想出來的,還是真實存在?是我們用以控製人心的手段,還是真的高居白雲之上?問我們,我們是不是真的確信,這世上有神明?又或者說,連我們都不相信,神是真實的,但我們不敢承認,隻敢抱著一個虛妄的謊言,坐於神殿之內,蒙蔽世人,同時也蒙騙自己。”


    虛穀歎了歎氣,放下拐杖,理了理王蓬絮身上的衣物:“那一日,我也問自己,我是不是不敢承認,神其實不存在。”


    “你們要知道,神殿得以存立於世,是依托神明,如果連我們都不相信神的存在,那麽,神殿就是虛妄,就是廢墟。”


    他說著,抬起頭,看向方覺淺:“你殺了一個,有可能改變曆史的人物,同時,你拯救了神殿。”


    方覺淺目光微垂,滯了半晌,才說:“如果換作此時,我不會殺他。”


    “嗯,我相信你不會。”虛穀笑道:“但那時的你,已經為此時的你做出了選擇。”


    “你帶我們來此處,不光光是說這些吧?”方覺淺問道。


    “自然不是。”虛穀似乎累極了,幹脆坐在了地上,重重地喘著氣:“我將會把王蓬絮歸還給王家,這是我的見麵禮。”


    “你想談的是什麽?”


    “我想談的,是你所想的。”虛穀看著方覺淺與王輕候,心想著真是老了啊,老得連走幾步都氣喘不勻,老得連這樣的毛頭小孩都鬥不過,不得不退避三舍與其謀皮。


    王輕候笑著走過去,坐在虛穀對麵的地麵上:“虛穀神使,有句話說出來可能會讓你寒心,但我依舊要說。”


    “小公子素有‘王家三子,老幺最毒’的美名,你說出什麽樣的話來,我都不會寒心。”虛穀也笑看著他。


    “我的確很想帶我二哥回家,讓他得以入土為安,體麵下葬,而不是被囚於此處,死後也不得安寧。但是,這不代表我會為了他,放棄我的底線,所以,虛穀神使人在跟我們談條件的時候,最好先把這一項見麵禮拋諸腦後,因為這並不能給你帶來任何使我等退讓的機會。”


    這大概是王輕候在麵對神殿高層時,第一次顯露出如此真實,如此殘酷的本性,毫不作掩。


    虛穀點點頭,“不愧是人中毒物,心腸夠狠。”


    “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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