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永遠不要把一個好人逼上絕路


    所謂那場在朔方城的“天罰”到底是怎麽回事,神殿再清楚不過。


    很多時候我們隻知神殿之強大,卻不知強大至何等地步,在王輕候與神殿的數次交鋒間,神殿也看似始終被王輕候所壓製,並沒有展現出,與神殿地位,聲望所相符的實力。


    神殿好像隻是一個空殼子,徒有無敵的外表,但內裏卻虛弱得一碰就倒。


    而業火天罰之事,給了有這樣想法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當神殿真有心要對某人,某處予以懲罰和告誡的時候,他們所顯露出來的力量,絕非常人可以想象。


    這場帶給朔方城嚴重的後果的災難,說來無人相信,不過是神殿輕輕動一動手指頭,寫上一封所謂神諭,便可做到的。


    據神殿統計,那場大火裏死亡人數總一萬九千餘。


    方覺淺看著薄薄紙張上平白無奇地陳述,難以忍受。


    一萬九千條活生生的性命,一萬九千個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犯下任何罪的無辜之輩,便稀裏糊塗地死在了神殿手裏。


    “虛穀,這是你做的?”方覺淺抬眼,質問著議事廳裏坐著的,仿若無事的虛穀。


    虛穀好像在假寐,聽到方覺淺的質問,緩緩睜眼,幹笑兩聲:“覺淺神使此話有誤,這是上天對朔方城的懲罰,如何便是老朽一人所為了?”


    “你少在這裏裝腔作勢,所謂天火,是神殿早就準備的桐油被點燃吧,那另一半沒被波及的地方,是因為你們在官道上安放了隔火之物吧?根本沒有什麽天罰,是神殿的手段罷了!”


    令方覺淺厭惡的是神殿的此番作為,但令方覺淺感到恐懼的,是她看到這一切的時候,她在的腦海裏竟然自然而然地浮現出,此事要如何做,才能做到。


    而她,對這些事,了若指掌,甚至不用多思多想,她就知道真相與緣由。


    就好像,她以前做過這樣的事無數次,於是她對這一切輕車熟路。


    而虛穀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她的恐懼,笑道:“覺淺神使不愧是神樞選中之人,雖記憶全失,但對神殿的理解,非常深刻啊。”


    “他們做錯了什麽,要承受你這樣的荼毒!”


    “他們什麽也沒錯,錯的是王輕候。”虛穀說著望向另一側始終不出聲的長公主殷安,笑聲道:“朔方城的質子在此處犯錯之時,便應該想到,他背後的朔方城子民,是要與他同罪共罰的。”


    “殿下……”方覺淺望向殷安,難以置信。


    殷安神色漠然,眼神冰涼,隻道:“從殷朝長公主的角度上來說,王輕候聯合王後,構陷當朝大臣,其罪當死,從神殿大祭司的角度上來說,王輕候暗中所行之事,動搖天下根基,證明朔方城有不軌之心,也當死。他身為朔方城質子,受到懲罰,覺淺神使身為神殿聖使,莫非認為我此舉有錯?”


    方覺淺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認為此舉有錯,可是她無法指責殷安。


    永遠不要把一個好人逼上絕路,也不要把一個原本善良悲憫的長公主,逼到狠下殺手,屠戮子民。


    王輕候殺了她一個有如父親般的叔叔,她便要回敬王輕候一場朔方城的災難,以示公道。


    她手上沒有王輕候犯事的證據——王輕候從來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給任何人——那麽相應的,王輕候手上也沒有這場天罰就是神殿有意為之的證據。


    罪惡,從未像此時這般,在雙方的身上,都顯得如此公平。


    隻有對兩方都感到抱歉的方覺淺,深感這個世界的荒誕滑稽。


    “大祭司睿智,據朔方城的神衛來信說,這幾日朔方城的分殿修建順利,也有不少原本與神殿無感之人,前去自發禱告,那場天罰的威懾力,遠比老朽想象的還要好。果然青出於藍,大祭司之智,我等小小神使,深感佩服。”虛穀故意說的那些奉承之語滿是嘲諷,嘲諷著方覺淺,更是嘲諷著殷安。


    “後續之事,便交給虛穀神使你了。”殷安木然道。


    “大祭司放心,傳經布道,安撫受驚之民之事,本也是神殿本份,此次天罰過後,神殿也會寬容朔方城往日之過,隻要他們虔誠懺悔。”


    打一巴掌給一甜棗,以製造巨大的恐慌,來造成人們信念上的坍塌,神殿再趁虛而入,種下“信仰”的種子,死死紮根於人們心上,這是許多宗教擴大自身的手段之一,並不稀奇。


    方覺淺甚至都能想到他們會有用何種方式達成目的。


    將會有人,在滿地哭喊,絕望無助的人群中間,跪倒在地,高舉雙手,對著上天痛哭流啼,滿是敬畏地高唱著:“偉大的天神啊,請寬恕我的罪過,讓我皈依你懷,從此身清心潔,無垢無塵,請賜我以平安,佑我以順遂,遠離病痛,無懼病魔,請保佑我死去的孩子在神的懷中安睡,再不受此間痛苦,來生為人,清靜自在。”


    他將做長長的禱告,他將以無比誠摯的聲音向著本是無一物的上空許下祈願,然後,則會有神殿的傳教神衛們走過來,撫過他的頭頂,仁慈又悲憫,道一聲,神將原諒你的一切過錯,逝者安息,生者長存。


    這一切的畫麵,就在方覺淺的腦海中成型,她甚至不用去現場看,也知道一切將會如何演變。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一切的一切,是她曾經參與過的,甚至有可能是,她提出的。


    她對這種感覺,充滿了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懼怕和顫栗。


    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是這樣的人。


    殷安似是乏了,離開了議事廳,虛穀見方覺淺仍自坐在高椅上一動不動,笑著走過來,摸了摸她拖曳在地的神使長袍,道:“朔方城天罰之事,將傳去清陵城,待若愚神使抵達巫族作亂之地,這便是他的底牌之一。覺淺神使,殷九思已死,您不會希望看到,若愚神使,也遭遇不測吧?”


    “你若敢對若愚神使動不利之心,我就敢拆了你這把老骨頭喂狗!”


    “哈哈哈,不愧是護短的覺淺神使,巫族之事依舊是神殿的當務之急,老朽雖與若愚神使理念不和,但不會在此時令他後方失火,背後動刀,覺淺神使您請放心。說來您應該擔心的,是您那位,王輕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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