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對不起,沒關係


    大概是花漫時那叨叨叨叨個停的話,把王輕候罵清醒了些,也大概是方覺淺的心胸在聽完於若愚和殷九思的對話,變得更開闊,又大概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這兩人沒完沒了地互相折磨,安排了一場在餘慶樓外的偶遇。


    哪個大概都好,總之,偶遇的二人對視之間,沒了怨懟,也沒了死守心防堅硬如鐵的逞強。


    那天下著雨,方覺淺在餘慶樓牌匾下躲雨,王輕候撐著傘自雨幕中慢步走來。


    “桃蕊雲片糕?”王輕候笑道。


    “糖醋小排?”方覺淺也笑說。


    “怕是沒我做的好味道。”


    “那不如叫一壺瓊酥酒?”


    “怕是沒有抉月珍藏了三十年的好喝。”


    “嘖,你這人毛病真多,這麽挑剔。”


    “我不挑剔,哪裏等得到你?”


    方覺淺搖頭歎息:“人渣果然是人渣,動聽情話張口就來。”


    “對萬萬人唱戲,對你作真。”王輕候走上前,鬆了傘落地,輕擁她入懷,按著她腦袋靠在自己胸口,聞過她發端久違的清香,“對不起。”


    方覺淺自他懷裏抬起頭,越過他的肩膀望著外麵的雨幕遮天,淅淅瀝瀝作響的雨水聲響徹不停,雨中趕路的行人行色匆匆,急急忙忙,被雨幕隔得隻有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情緒,苦盡甘來,喜悅中夾雜著隱約的酸楚。


    “沒關係。”她說。


    “蠢貨,世上大概隻有你,才會覺得沒關係。”王輕候輕笑,除了她,還有誰會在被自己委屈了那麽久,欺壓了那麽久之後,仍然說沒關係?


    “世上也大概隻有我,才能從你這個人渣嘴裏,聽到對不起。”


    “咱兩果然天生一對,務必要執手終老,切莫要禍害旁人。”王輕候吻過她額頭,看著她熟悉的眉眼,牽起她的手,低頭笑道:“跟我回家吧。”


    “好啊,我也想聽一聽,你在清陵城裏幹的壞事兒。”


    “行,順便你也跟我聊一聊,你在神殿的光輝事跡?”


    “那可多了,你要聽哪一樣?”


    “都好,你說,我都聽著。”


    “那咱們就從九思前輩跟若愚神使說起吧,月前輩也挺有意思的……”


    真如殷九思所說,方覺淺真是有一顆大心髒,一顆大到能受常人不能受之苦的心髒。


    隨便哪個女子,誰要原諒王輕候?誰要在他做盡惡事之後,道聲歉,說聲對不起,就能答應沒關係?誰又能將恨怨都放下,就當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回到原來的軌跡?


    方覺淺在公子府原本她的房中睡著,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踏實了,神殿裏的軟枕香被固然好,但那裏總覺得是個他處,沒有歸屬感。


    隻有在這裏,她才能放下一切戒備,踏踏實實地放心入夢。


    王輕候支額側臥在她旁邊,手指輕輕劃過她額頭,眉眼,瓊鼻,紅唇,他自己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心胸竟能為她大到這等地步,放下那麽多原以為,死也不可能放下的仇怨。


    曾經他說,隻要方覺淺神使身份,一日不被證實,他就當一切不存在,除非她真的是神使,那就是生是死憑本事活命。


    後來他說,縱你是神使,隻要你跟我二哥的死沒關係,我依舊可以無視,忽略,退步,除非是你害死了我二哥,那便真的不要怪我無情。


    沒曾想過,如今的他,竟能一步再退地,退到連他二哥的死都能暫時放下,隻求她不要記起過往,不要做回原來的那個她,不要拋棄如今的自己。


    王輕候連退三大步,每一步都在瘋狂地挑戰著他自己的心理底線,碾壓著自己的痛苦掙紮,蠻橫無比地逼迫自己,強行忽視,強行忘記。


    偶爾他也會問問自己,這樣值得嗎?


    可是看著眼前熟睡甜美的人,這樣的問題便毫無意義。


    如果說方覺淺在承受苦難的方麵是強大的,那麽王輕候則是變態級別。


    方覺淺承受的是來自外人給的痛苦磨難,而王輕候碾壓的是自己,是將他自己擠壓摔碎成粉末,然後再重組,重組整整三次。


    能贏得了自己的人,是永遠不會敗給外人的。


    睡夢中的方覺淺翻身,手臂搭在王輕候腰上,輕聲呢喃:“抱我。”


    王輕候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倒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不怕臊。


    然後他躺下去,摟著她在胸前,手臂給她當枕頭,緊緊相依的二人,聽著那場久久不停的大雨淅瀝聲,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包裹著兩人,好眠無夢。


    所思之人在眼前,在懷間,在心上,不必再入夢來。


    花漫時扒著窗子看著這一幕,激動得幾乎要尖叫出聲,流出眼淚來,若不是應生死死捂著她的嘴巴,她肯定要尖叫出聲的。


    “花花花花姑娘,咱們趕緊走吧,等下吵著小公子,他就真要把我扔去豬圈喂豬了!”應生嚇得趕緊比手勢小聲說。


    “對對對,走走走。”花漫時點頭如搗蒜,努力壓低了聲音連連說道。


    掩都掩不住的喜悅之色簡直溢出眉梢,若不是怕吵著裏麵的兩人,她肯定能繞著公子府高聲尖叫跑三圈,以發泄內心的狂喜。


    應生小少年撐著傘緊跟在花漫時後麵,為她遮雨,少年犯愁地搖頭歎:“唉,小公子跟方姑娘和好,你怎麽比他們自個兒還要興奮?”


    “小屁孩兒你懂什麽呀,這就好比看了一場特別讓人揪心的大戲,終於盼來了好結局,能不叫人興奮嗎?算了,你還小,你不懂。”花漫時眼角眉梢都是歡喜,負著手啦啦啦地哼著歌。


    應生小小聲嘟囔:“我才不小呢,我比你大好不好?還有,我哪裏不懂了……你要是……我,我也會這麽興奮的。”


    “嘰嘰歪歪什麽呢,趕緊著,準備好飯好菜,阿淺可好久沒嚐到我的手藝了,嗯,她喜歡吃雞蛋麵,再備幾個小菜,配什麽酒好呢?我找陰豔要去,她那裏藏了好多上好佳釀,還有還有,我之前給她買了好幾身冬衣呢,瞧瞧她今日穿的,還是我秋天的時候給她買的衣裳,她真是太不知道打扮了,女孩子家家的,當然要恨不得一天一身新衣裳才好呀!啦啦啦……”


    應生:“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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