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我無傷人意,你有碎玉刑


    這般種種下來,盧辭總算不辱使命地完成了他在王後這方的任務,剩下的便是看張恪如此說服殷九思了,但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問題。


    他隻是偶爾覺得,小公子這種左欺右瞞的手段,實在太過凶險,任何地方稍有紕漏,都是不敢想象的慘烈後果。


    回府他提筆蘸墨寫信,信中寫了王後的反應,寫了張素憶可能要被當作人質羈押鳳台城,還寫了多謝方姑娘早先與他出計,今日方能在王後那裏對答如流。


    信交給陰豔,陰豔藏於花蕊中,又帶回了公子府。


    王輕候看著這信息量頗大的信,先是對方覺淺看了兩眼,道:“他說謝謝你。”


    “那你就可以對他放心了啊,他沒多貪功。”方覺淺覺得這盧辭還真是個聰明人,懂得克守己份的都是聰明人。


    王輕候笑道:“他多貪試試,對了,王後可能要對張素憶下手。”


    “用張素憶牽製張恪麽?”


    “不錯。”


    “這怕是個問題,我們得替張恪解決了,不然的話,張恪可能會因此事對我們心生芥蒂。”方覺淺擰著眉頭,“王後會對張素憶做什麽?”


    王輕候想了想,道:“不出意外,她應該是想要讓張素憶入宮為妃。”


    “什麽?”


    “這樣一來,表麵上看著是給了張家莫大的恩寵,實際上可以將張素憶掌握在她視線之中,隻要張恪稍有不動的地方,她就能用張素憶要挾張恪乖乖聽話。”


    王輕候撓了撓鼻尖,雖說他對張素憶沒太多好感,但如今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總得撈她才行。


    “有一個辦法,但我不知張素憶是否同意。”難得一見,王輕候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沉重。


    方覺淺便覺大事不好,肯定要糟。


    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張素憶的反應。


    她聽完王輕候的話,並沒有激烈的反對,也沒有聲嘶力竭地質問,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王輕候,甚至顧不了旁邊還坐著方覺淺,眼中的淚光微微泛起,絕望的顏色黯淡她瞳仁。


    許久過後,她才帶著笑意,和著淚水,慢聲說:“王公子,我並無傷人之意,你卻有碎玉之刑。”


    她從未像此時這般後悔過,聽了長公主的安排,去接近王輕候。


    若她早曉得那一次簡單的接觸會引來如此後果,她寧可這一輩子也不要認識眼前人。


    王輕候眸子半垂,不見任何憐憫之色,非要說一說他的情緒,大概隻是有些惋惜,他說:“在成為殷王的一個寵物,和成為神殿的神女之間,你大可做出自己的選擇,這是我能替你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神殿的神女。


    神殿神女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們都是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她們永遠冰清玉潔,有著最令人心動的麵孔和最純潔的身體。


    她們什麽事也不用做,守護神殿神明便可,每日為神明塑像擦灰抹塵,頌經祈禱,神殿裏最貪色的神使也不會對她們做出任何越軌之舉。


    偶爾會有一兩個神女被安排外出,如同神息殿外當日那個赤身裸體的神女一般,鎮守一方重要分殿,但那隻是很小很小的機率。


    像神女這樣特殊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吉祥物,擺放在神殿裏。


    在神祭日的時候列隊而出,端著鮮血淋於神像腳下,在神殿大祭祀之時,她們身著潔白的衣衫,似天上仙子起舞。


    是的,她們更像是天上仙子在人間的投影。


    聽上去什麽都好,唯一讓人絕望的是,一旦進入神殿,成為神女,便是再無出殿之日,要永遠枯守在那座巨大的墳墓之中,直到某年某月美貌不在,便成為祭品,生祭神明。


    而且,永不得嫁人。


    哪一個女子對愛情沒有美好的想象,又有誰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對未來的情郎不作期盼?


    王輕候的這個選擇,將張素憶對未來人生的一切美好幻想都葬送了。


    張素憶連站起來都艱難,扶著桌子半晌才站直,最後挺直了腰背:“我答應。”


    “張小姐……”方覺淺見她如此神傷的樣子,有些感概。


    “方姑娘,你身邊這個人,是個魔鬼,你要當心。”張素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是怨靈的眼神:“你要當心在某一天,他會把你害得屍骨無存。”


    然後她便挪著步子離開,門拉開是明媚的秋陽照耀進來,秋陽不暖人,張素憶覺得通體冰寒。


    哪怕她有一萬個不願意又能怎麽辦,嫁進後宮成為殷王寵物,又是她想要的嗎?


    寧可枯守一生,好過作人優伶。


    王輕候對張素憶給他的評價無動於衷,隻是看著方覺淺微微失神的神色有些不滿,道:“你相信她的話?”


    方覺淺回過神來,道:“不是相信,是我知道,她說的沒有錯。”


    “那你還不趕緊跑?”


    “每一個出現在你身邊的人,似乎最後都未得善果,王輕候,你也很恐懼吧?”方覺淺笑看著他。


    “恐懼什麽?”


    “恐懼在你某日回首之時,除了一身疲憊,萬千陰謀,身邊真的一無所有。”


    ……


    王輕候不說話,這種話說來矯情,他從不承認,但不是不承認,便是不存在的。


    方覺淺兩隻小手捧著他的臉,笑著道:“所以我不能跑,所以,你也不要恐懼。”


    王輕候握住她小手放在唇邊輕吻,其實他倒也很想給方覺淺一個承諾,承諾他此生絕不負她,可是話到嘴邊不由心,他知道諾言不可輕許,如此在將來,才算不負。


    所以他久久地看著方覺淺,他萬分清楚地知道,他心底裏的那些掙紮和不安,那些對未知真相的既想接近又想逃離,方覺淺都知曉。


    她向來什麽都知道,於是她從來不問他要任何東西,哪怕隻是一句承諾話也不要。


    說來很可笑,王輕候從來是一個不守諾言的人,前一天還能你儂我儂地說盡人間好話,第二天便能翻臉不認人地提起屠刀,說白了就是個穿起褲子不認人的家夥。


    諾言這種東西存在的意義就兩個,一是堅守,二是背叛,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堅守,大多都是背叛,因為背叛總是要容易得多,所以堅守才顯得珍貴。


    而他非常輕易地就會選擇後者。


    但是,他不想對方覺淺做同樣的事情,不想給她承諾又背叛承諾,不如什麽也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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