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吃人的鳳台城裏,不夠聰明又不夠重要的人,總是容易被放眾人放在最後的位置上。


    這是暗行著的規矩,人們總會先忙完重要的事,再去理會無關緊要的那些雜事。


    孟書君就是那個“無關緊要”。


    抉月也說過,孟書君他不是個安份的角色,他的內心始終騷動不安,總覺得自己聰明無比。


    他養了許久的傷,一直在等著王輕候的音信,但王輕候卻因著任秋水那邊的原因把他的事往後壓了壓。


    但王輕候這一往後壓,便壓出了一個大問題。


    在多次詢問無果之後,孟書君覺得王輕候這個自私自利之徒,言而無信把他給騙了,於是決定自己出手,主動找上了任秋水。


    任秋水的殿中陽光通透,他站在一片溫暖的陽光裏,弓身拱手。


    “久不見孟公子,不知孟公子的傷可是好些了?”任秋水笑著問他。


    “謝神使大人關心,在下已然安好,這些日子一直困於病榻,未能及時來見過神使大人問安,還望神使大人贖罪。”孟書君垂首說道。


    “哪裏話,你有傷在身,我豈可怪你,不知今日孟公子有何要事?”任秋水倒是一副心懷大度大的模樣。


    孟書君掀袍跪下去,直直叮著地上的青石地磚,不敢直視任秋水,道:“不瞞神使,近日來我傷痛難抑,越發思念故裏。”


    聰明人說話總不會將話說得太過明白直接,總是喜歡繞上七八九十個彎,將真正的意思藏在紆回曲折的細綿言辭中,聽的人需得理一理話頭,思一思含義,找到核心。


    任秋水一聽到“思念故裏”四個字,便知曉了孟書君的來意——他來向自己求一道放生符,放他回清陵城。


    於是任秋水眉頭一抬,默不作聲輕合了手掌,慢聲問:“孟公子離家多時,思鄉之情可以理解,但你身份特殊,不是普通人,怕是不能如普通人輕易歸家。”


    孟書君早已料到任秋水會這般說,心下一橫,抬起頭來望著任秋水:“秋水神使,在下在鳳台城已然開罪了扶南神侍,縱使此時扶南神侍不會對我如何,但日後也難說他身後的虛穀神使對我懷恨在心,日後在鳳台城是舉步維艱,生死難料,若不能及時歸去,怕是性命難命。”


    “大膽!”任秋水聲音一高,“扶南犯錯自當受罰,你是說虛穀神使會因私枉法,對你暗中加害不成?神殿中人,豈容你放肆詆毀!”


    好在孟書君在今日踏進神殿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任秋水的喝問並未將他嚇住,依舊對答如流。


    “在下絕不敢有此想法,但神使大人您也知曉,鳳台城錯綜複雜,我若留在此處,於秋水神使也幫助不大,若我回到故裏,卻能為任水神使一盡全力。”


    “哦,你能為我盡什麽力?”任秋水明白,今日孟書君走得進神殿,就帶了足夠重要的東西來,他要看一看,孟書君能拿出什麽來。


    “清陵城位於須彌大陸西北偏角,遠離鳳台,那裏的人愚鈍,心智未開,不知神殿之神聖,神殿在清陵附近多處分殿也凋零破敝,鮮有人前去供奉祭拜神祇,我若回到清陵城,必向那處的子民布道傳教,修砌分殿,使萬千清陵子民,一心向道,專心神殿。”


    孟書君有條不紊徐徐道來,顯然他已然準備多時,除此之外他還說道:“我家中父兄性情頑劣固執,不敬神不尊道,我也會想辦法將其勸服,若秋水神使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日後的清陵城,定將聽從神殿調遣,一心向您。”


    所有的話裏麵,最重要的,是最後那四個字,一心向您。


    孟書君到底是個說話巧妙的人,知道如果大喇喇地,直白地說,他可以把整個清陵城都拿出來獻給任秋水,供他使喚,那任秋水聽了也不敢要,那可不是幾畝地幾座山頭,那是一整個諸候封地!


    要把話說得圓潤美妙,讓任秋水聽著舒坦自在,又自然而然地接受,才是關鍵。


    顯然孟書君為此細細打磨多日,每一句話都滴水不露,又不顯半點諂媚。


    果不其然任秋水聽著沉默許久,清瘦的臉上一雙可以稱得上睿智的眼睛,細細打量著孟書君,似乎在思考他的話有幾成可信。


    孟書君也懂事的不再多說什麽,隻安安靜靜地等著,等著任秋水在心底在盤算。


    這是孟書君的一場豪賭,比之在殷王那裏上的折子,賭得更大,殷王那裏他隻是賭上了清陵城的財富,這裏,他賭上的整個清陵城,以及他自己的命。tqr1


    但孟書君很有信心。


    雖然他內心深處的確怨著王輕候把他的事牽了個頭之後,再放置不理了,但他也承認,若沒有王輕候那天外一劍的刺殺,他早已一命嗚呼,更別提得到親自麵見任秋水的條件。


    正是因為王輕候製造事端,讓他進入了任秋水的視野之內,才有可能去賭一賭,賭是否翻盤。


    眼下的孟書君在鳳台城的確無依無靠,而且也的確依然有性命之憂,王輕候的緩兵之計緩不了多久,想殺他的人依舊要殺他,而且是更想殺他——虛穀在失了扶南這員大將之後,還能饒得過他?


    外人看來,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另尋靠山,這個靠山還隻能是有能力與虛穀一抗的任秋水。


    這些巧妙而精致的力量博弈,在鳳台城裏隨處可見,每一個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都有可能引發塌方,帶起連鎖反應,博弈這場遊戲的人,每一個人都是把腦袋提在手裏,走著鋼索。


    而孟書君有七成把握,任秋水會答應他的請求。


    隻是孟書君把神殿的人想得太天真,太善良,太簡單。


    總是和和氣氣的任秋水他絕不是一個真正心懷善意,無私關愛他人生死的好好先生。


    他是神使。


    這位神使在良久時間後的思量之後,問了孟書君一個問題。


    “你能付出什麽,讓我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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