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覺淺很清楚,她找到她身體裏的第三種東西了。


    真叫人傷感,這種東西大概是,對情緒的缺失。


    一早她就發現,她似乎很難憤怒,也很難生氣,見到王貴府上的那些孌童時,她隻是覺得那種事不對,但沒有常人有的氣憤和憤怒,被王輕候和花漫時設計的時候,也不會生氣。


    她可以分得清自己想要什麽,和不想要什麽,但分不清,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悲傷。


    她甚至,不會感到害怕。


    所以她才喜歡暴力,喜歡殺戮,喜歡那種在極端危險之下才能感受到的快感和刺激,因為隻有那種情況下,她才能體會到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緒反應。


    正常人與生俱來唾手可得的東西,她沒有。


    在弄明白這一點之後,方覺淺坐在廊下的台階上,擦拭著自己的雙刀,一下一下,不急不慢,她覺得,自己跟這刀很像,刀也是沒有情緒的。


    “阿淺。”花漫時裹著厚厚的披風走過來,她傷還未好全,剛剛能下地走動。


    聽說了方覺淺的事,花漫時隻有難過。


    不是為方覺淺不關心她而難過,她隻是很心疼方覺淺。


    在不知道自己活得跟別人不一樣時,是不會覺得有什麽的,可是一旦清楚了自己和普通人的天差地別,應是很痛苦的吧?


    最痛苦的,是她自己都感受不到這種痛苦。


    花漫時可心疼可心疼方覺淺,卻不知該怎麽幫她。


    方覺淺看著站在院子裏的花漫時,笑道:“你傷未好全,站在這裏吹風不好的。”


    “我來陪你呀。”花漫時坐過來,吸了吸鼻子,又拉開披風將方覺淺也裹進去,兩人坐在台階上說話:“我才不管別的,反正阿淺你最好了。”


    方覺淺心中清楚花漫時是來安慰她,將披風取下來又給她圍好:“我很好。”


    花漫時扁著嘴瞅著她,突然又笑開來:“對了,我聽公子說,你那日想吃雞蛋麵,沒吃著是吧,我去幫你煮!”


    “你還沒好全……”


    “煮個麵又累不死人,我跟你講哦,我做飯很好吃的!”花漫時說著就往廚房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到鍋碗的聲音。


    應生見著花漫時拖著病體下廚,連忙跑進去幫忙,擔心得不得了:“花姑娘你還身子還不便怎麽做這些事,我來幫你。”


    “應生啊你去幫我打兩個雞蛋,再洗根蔥。”


    “我記得你不喜歡吃蔥的。”


    “給阿淺做的。”


    “啊……我都沒吃過花姑娘你煮的麵呢。”應生嘟囔著。


    “小屁孩兒話還挺多,快去。”


    花漫時忙得不亦樂乎,時不時地還衝方覺淺揮手,方覺淺倚著柱子抱胸看,覺得沒有情緒也沒什麽,至少她現在是知道,她應該要感激花漫時的,心間不能感受到這種情緒,那就用大腦去感激好了。


    “花漫時對你倒挺好。”王輕候倚在柱子另一側,也望著廚房裏的花漫時,“她平日裏才不肯下廚,老是說油煙會壞了她的皮膚,她不要做黃臉婆。”


    “嗯。”方覺淺點頭。


    “嗯什麽?”王輕候偏頭看她。


    “她對我很好,我要保護她。”方覺淺笑起來。


    “哈哈哈,小阿淺啊小阿淺。”王輕候笑出聲,“誰對你好,你便保護誰嗎?”


    “嗯。”方覺淺笑著點頭。


    王輕候看著這樣的方覺淺,想笑又不想笑,最後隻歎道:“那看來,以後我也要對你好一點了。”


    “你不用。”


    “嗯?”


    “你對我再好你也是個人渣,做的都是表麵功夫,你不會真正對誰好的,所以你對我好沒用,我會保護你的,是因為你是王蓬絮的弟弟。”方覺淺拍了拍王輕候的肩,“我去吃麵了。”tqr1


    王輕候伸了個懶腰,看著廚房裏其樂融融的三人,應生正吵著也要分一碗,花漫時卻不肯再起火煮麵了,還是怕油煙壞了她皮膚。


    他閉著眼睛曬了會太陽,聽得陰豔喚他:“公子,盧辭求見。”


    “嗯,叫他去花廳等著,公子我去吃碗麵再過來。”說著,他便鬧著花漫時,非得讓她再去煮一碗。


    盧辭等了有一會兒,茶喝了兩盞,王輕候才現身。


    見著王輕候,他立刻起身行禮:“見過小公子。”


    “起吧。”王輕候心情不錯,擺了擺手讓他坐下。


    “謝公子,過兩日,我就該上任上了,來問問公子,可有什麽話要交代。”盧辭恭敬道,這種恭敬不同於神殿眾人的恭敬,是一種真正的,發自肺腑的尊敬。


    “沒有。”王輕候想也沒想便說。


    “小公子的意思是……”盧辭不解。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當官這種事兒,你難道不清楚?”王輕候笑道。


    “可太史寮這地方,與神殿相親,公子是否需要我與神殿保持距離?”


    “為何?”


    “畢竟,唉,畢竟神殿行事,多有荒唐,若依神殿的規矩辦事,怕是會讓公子不舒服。”


    “誰說的?”王輕候笑聲反問,“我讓你坐上這個位置,不是讓你去跟神殿作對的。”


    盧辭麵色犯難,躊躇良久,才說:“不瞞公子,我是怕,我自己做不來那些事。”


    王輕候放下茶盞,看著盧辭,一字一句,清晰地說:“盧辭,掌權者在成為掌權者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殺死自己。”


    盧辭麵色一凜,久久不能言語。


    王輕候隻是安安靜靜地喝著茶,盧辭是個聰明人,他自能領悟。


    沉默了許久之後,盧辭起身,對著王輕候拱手行禮:“多謝小公子教誨,盧辭記下了。”


    “回吧。”王輕候隨意地揮手,讓他退下。


    五年前的盧辭的確是個快要餓死的窮酸書生,但給了盧辭一碗粥的人不是扶南,是王輕候。


    那碗粥也不是在鳳台城給的,是在朔方城。


    那時候鳳台城裏的質子還不是王輕候這枚人渣,而是王蓬絮,王輕候那時候想著,他二哥在鳳台城孤立無援,便有意要給他二哥送幾個人過來用用。


    盧辭是個可用之人,便叫了他來鳳台城尋個官職。


    為官之路不容易,他是個書生,許多事不懂,俱是書信求問於王輕候,王輕候是個心黑的,深諳官場之道,可謂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扶著盧辭爬進了太史寮這地兒。


    等到需要的時候,也可以為王蓬絮行個便利。


    王輕候又擔心他二哥王蓬絮這人實在是太過正直,看不過盧辭所作所為,便叫盧辭先隱藏身份,本是想著時機到了,再跟他二哥說。


    結果呢,還沒得及講呢,他二哥就一路作死,把自個兒真的作死了。


    也幸好是沒說,說了,指不得盧辭也跟著王蓬絮一塊兒鎖在神息殿裏頭了。


    如今,盧辭這人,王輕候倒是自己用上了。


    這樣的人王輕候還有多少呢?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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