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和真相自然是不一樣的。


    沉約說出真相後,眾女子默然。


    趙巧雲內心暗然,心道這般善解人意的男子,會不懂女人的心思?那他對我的若即若離就是一種態度。


    賽月卻滿是自豪之感。


    沉約的明見,證明她沒有看錯,沉約十年後,和如今, 都是一樣的理智且感性。


    理智是因為清晰的頭腦,感性卻是因為內心細膩且善良明睿。


    因為明睿的善良,是以才能看出世人的無奈和悲哀,也才憐憫世人的悲涼。


    蔡鞗是悲哀的。


    沉約沒有再說什麽,可眾女子多是知道沉約在說什麽——一個男子,寧可忍受不便的痛苦,也不和妻子說出內心的想法,這絕不是什麽琴瑟和鳴, 而是壓抑的痛苦。


    她們懂得。


    因為她們也會壓抑自己, 為了迎合某些事情。


    趙福金坐下來,看著杯中酒內的倒影。


    倒影和以往般豔麗出俗,這是她一直看到的事情,如今卻有了一絲惘然。


    她想象的那種與眾不同,真的是與眾不同嗎?


    半晌,沉約終道,“我知道你找我是為了蔡家,但你不應該找我。”


    趙福金心中暗想,那我應該去找誰?


    六賊去五,她知道蔡家終不能幸免,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當朝中都是正義之士的時候如何還有奸佞生存的空間?


    得知蔡鞗要出使的消息,她更感覺如同天塌一樣。


    蔡家如果倒了,蔡鞗死了,那她趙福金就成為了一個笑話。


    昔日嫁得最好的那一個天之驕女,隨著蔡家的衰落,輝煌也會隨之逝去。


    她清楚,這才不甘, 不甘才要拚命的維護, 可聽到沉約說出真相後,她的念頭隻是——我不了解蔡鞗?我居然不了解蔡鞗?那我了解的是什麽?


    沉約憐憫道,“你應該去找蔡鞗,你的丈夫。”


    趙福金哂笑道,“找他做什麽?最後的道別嗎?”她那一刻提及生離死別,內心居然沒有波瀾。


    心如死灰,怎有波瀾?


    鄭皇後突然道,“蔡待製若不想出使,我想官家也不會派他前往的。”


    她沒有說出原因,可原因顯而易見。


    趙佶如何會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成為寡婦?


    鄭公公突然進入宮中,湊到鄭皇後耳邊,低語幾句。


    鄭皇後微有錯愕,半晌才道,“蔡待製就在宮外。”


    蔡鞗進來的時候,眾人看他如同看個死人般。


    趙福金坐在那裏,根本未向丈夫的方向看一眼。


    眾人多數在想,沉約揭穿了真相,趙福金也懶得再表現出珠聯璧合的美好假象了。


    秀出的恩愛,是為了引發別人的嫉妒、滿足自身的空虛、消弭潛在的恐懼, 若是事實泄漏, 徒惹笑話,知道會讓人看到虛偽,自然秀不起來,最多發發夫妻仍舊堅定和睦的聲明了。


    趙福金看起來連聲明都不想發表。


    蔡鞗看了妻子一眼,似有猶豫,輕聲道,“公主可有什麽不適嗎?”


    若是以往,眾人自然覺得蔡鞗溫柔體貼,可如今聽蔡鞗的稱呼,暗想夫妻一體,丈夫這般尊敬的稱呼,倒不像是恩愛,更像是敬重。


    趙福金不語,甚至沒有去看蔡鞗一眼。


    鄭皇後終於道,“蔡駙馬來此,不知有何用意?”


    蔡鞗拱手道,“不才聽說沉公子人在這裏,不揣冒昧的求見。”


    他拱手的時候,除沉約外,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左手處。


    那裏果然有個玉鐲,也有道淺淺的傷痕。


    若不細看,幾乎看不到那歲月留下的痕跡。


    若不是沉約說出,誰看得出這溫文爾雅的男子,內心卻是極度痛苦?


    鄭皇後的目光從蔡鞗手腕上閃過,暗想若是平日,你蔡鞗不會這般不走儀式的來這裏見沉約,想必是知道時間緊迫,這才終於不拘一格。


    但你急於要見的不是趙福金嗎,怎麽會是沉約?


    雖是這般想,鄭皇後和藹道,“沉公子就在這裏,想必不會拒絕和你交談。蔡駙馬可要……單獨談談。”


    蔡鞗立即道,“不敢煩勞皇後如此。”


    他轉向沉約,沉聲道,“救兵如救火,我等決定黃昏啟程。”


    趙福金嬌軀微顫。


    無論如何,這終究是她想托付一生的男人。


    沉約緩緩道,“蔡待製能有此心,著實可敬。”


    蔡鞗露出苦澀的笑,“蔡某有私心的。”


    眾人不解,搞不懂都蔡鞗這般如送死的舉動會有什麽私心。


    沉約卻是了然道,“人都有私心,這並沒有什麽問題。”


    蔡鞗盯著沉約道,“沉先生大才,想必知道蔡某的私心是什麽?”


    眾人好奇的想問。


    沉約略有沉吟,“我知,你知,想必……聖上也知。”


    蔡鞗聞言,如釋重負道,“多謝沉先生開釋,蔡某告退。”言罷看了趙福金一眼,想說什麽,終究忍住,緩步向宮外走去。


    趙福金不看丈夫,但在蔡鞗離去時,終於道,“你如果今日離開宮城,那和我再不會相見了。”


    宮中靜。


    蔡鞗止步,卻未轉身。


    未黃昏,宮中尚明。


    二人離的不遠,可看起來卻如隔著天塹般。


    眾人知道趙福金的意思有兩重——你蔡鞗出使,若是死了,夫妻自然不會見麵。你蔡鞗若是敢出使,哪怕你不死,我趙福金也不會再要你這個丈夫了。


    休妻的事情,時有發生,但休夫的事情,如今恐怕隻有趙福金才做得出來。


    半晌,蔡鞗終於道,“不才得公主厚愛下嫁,此生感激,本不敢有違……”他左手握緊,袖口無風自動。


    眾人聽他這般稱呼,暗想趙福金雖嫁給了蔡鞗,可蔡鞗的語氣,如何像個丈夫?


    “但這一次,不才實在不能不去。”蔡鞗仍未回頭道,“請公主見諒。”他猶豫間再邁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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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福金霍然站起,叱道,“我說你可以不去,你就可以不去。你敢不聽我說的?”


    蔡鞗再度止步,聲音略有沙啞道,“沉先生,請你代為解釋。”


    趙福金冷笑道,“蔡鞗,我才發現沉約說的不錯,這些年來,我真的從未有看透你,我從未想到過,你會是這麽一個懦弱的男人,哪怕解釋,都不敢自己去說。”


    沉約默然。


    一個聲音突道,“你錯了,懦弱的是你趙福金!”


    眾人訝然,不由望向說話那人。


    說話的卻是賽月。


    賽月站了起來,看起來雖然尚幼,但大眼睛中卻有些如清泉般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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