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翰說的簡略,可沈約卻聽出太多內容。


    詩盈居然也知道“琴、畫、書、棋”的秘密?她知道金人對之求知若渴,是以才說自己可以破解琴的秘密得以保全自己。


    完顏宗翰信了詩盈,這才為詩盈提供保護,要找這張九霄環佩並不容易,完顏宗翰終於找到了,可詩盈居然無法破解琴中之秘,也怪不得完顏宗翰暴跳如雷。


    霍然拔刀,完顏宗翰以刀尖指著詩盈道:“你這個賤人,騙吾太久,害得吾多年等待,吾剮了你也難解心中之恨。”


    詩盈看向一旁嘴角流血、驚駭欲絕的晴兒,突然道:“奴婢沒有欺騙勃極烈,事實上,在奴婢初見九霄環佩的時候,的確彈出天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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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宗翰冷笑道:“吾隻是聽說,就信了你這賤人的言語。”


    詩盈反倒鎮靜下來,“勃極烈,若非親自彈奏過,奴婢何以能說出九霄環佩的真實模樣,畫下樣圖,讓勃極烈先人一步找到這張琴呢?”


    完顏宗翰冷冷道:“你是想說,是吾的錯嗎?”


    詩盈輕籲一口氣道:“奴婢不敢,隻是因為奴婢這幾日很是心煩意亂,身體不適。”


    完顏宗翰盯著詩盈道:“要不要吾找太醫給你看看?”


    詩盈咬下嘴唇,“不需煩勞勃極烈,奴婢隻是晝思夜想,琢磨不透琴中之秘,是以疲憊不堪而已。”


    完顏宗翰緩緩道:“你又要拖延時日?”


    詩盈居然搖頭,“奴婢不是拖延,隻要破解心中難題,想必就能破解琴之謎題。”


    完顏宗翰垂落腰刀,追問道:“如何破解?”


    詩盈眸子輕轉,已經落在沈約身上,輕聲道:“請勃極烈允許奴婢向沈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完顏宗翰有些意外,看向沈約,“吾不知道沈先生的意思?”


    “姑娘想問什麽問題?”沈約緩緩道,“我未見得能回答。”


    詩盈聞言,強撐站起走到沈約麵前,卻又屈膝跪倒。


    眾人很是意外。


    哪怕沈約都有些不解,完顏宗翰冷笑道:“你若想求沈先生救你性命,也是太過癡心妄想了。”


    完顏宗翰提前封死這個可能,也是避免到時候沈約真的開口,他反倒不能回絕。


    更何況,他今日帶琴而來,就是一定要破解琴中之秘。


    詩盈仰望沈約,輕啟檀口道:“詩盈此生見過太多男子,但多是金玉在外、敗絮其中。隻有沈先生,是詩盈能夠仰慕的第二個男子。”


    眾人難免心想——你仰慕的第一個男人是誰?他們當然不認為詩盈崇拜的是自己。


    沈約腦海中閃過蕭楚的影像。


    影像中,蕭楚麵對的赫然就是詩盈。


    詩盈崇拜的第一個男人是蕭楚?


    這聽起來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沈約卻立即想到——蕭楚曾化名張擇端入宮,事後不知所蹤,那時候的詩盈還是宋室公主,二人是有機會見麵的,而見麵的地點多半是在宮中。


    詩盈見沈約沉默不言,並不氣餒,繼續道:“詩盈有一詩不解,請先生幫詩盈解讀。”


    完顏宗翰、完顏希尹都不由豎起耳朵。


    人豈不是在絕境中才會透露秘密?詩盈想向沈約暗示什麽?詩盈見過沈約?


    在場的眾人,倒多數想著這三個問題。


    沈約卻知道全不是這麽回事,他根本和詩盈毫無瓜葛,遂平靜道:“我不通琴律,不解詩詞,詩盈姑娘恐怕問道於盲了。”


    詩盈輕聲道:“先生過謙了,想經書有雲——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


    沈約微有皺眉。


    他的確少研究琴棋書畫,可對於經文,他卻很是熟悉。


    詩盈說的是禪宗六祖惠能《壇經》中的一句,這句話大概意思就是,人本有大智,隻是被五蘊遮掩,你若能去五蘊後直見心性,用心性觀照世間,對一切世事自然了然,根本不需要什麽多餘的文字。


    這和禪宗初祖達摩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道理有些類似。


    沈約先前聽詩盈提及佛經四地,就知道她對佛經有所研究,如今見詩盈隨口背出經文,更確定這女子在經文這方麵很有研究。


    一個女子為何會潛心研究經文?


    詩盈又道:“因此先生哪怕不通琴律,不解詩詞,但萬物一理,先生早懂至高之理,哪怕不知世間繁瑣之事,卻能用智慧對世間之事曆曆如照。”


    完顏希尹、楊幺露出沉吟之意。


    這二人都是極具智慧之人,但今日聽詩盈所言,卻感覺窺視到一番新奇的世界。


    “曆曆如照的先生,隻有肯不肯回答奴婢問題的事情,卻絕不會有不解之理。”詩盈又道。


    完顏宗翰喝道:“你這個賤人,以為將所有問題推到先生那裏,就沒有問題了嗎?”


    他深通權術之道,感覺詩盈有甩鍋之嫌。


    沈約隻是笑笑,“詩盈姑娘請問。”


    詩盈緩緩道:“當年才子蘇軾好友王鞏因受‘烏台詩案’牽連,被貶嶺南蠻荒之地,眾人避之不及,唯獨其歌姬柔奴毅然隨行。等王鞏北歸再見蘇軾時,讓柔奴為蘇軾勸酒。蘇軾有感嶺南艱辛,問柔奴如何能處之泰然……”


    沈約微有揚眉。


    詩盈輕聲又道:“柔奴回之——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她柔聲道來前人往事,等說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時,很有悵然之意。


    楊幺、完顏希尹卻都是心中一震。


    這二人一是南方梟雄,一為北方英傑,縱橫生平,少有回頭一望,就因為這樣,才會在聽到詩盈所言內心震顫。


    世人和紅塵起舞,往往在臨終那一刹,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紅塵過客。


    “此心安處”說來輕易,卻是極難。


    跪在地上的詩盈眸中驀地有淚水湧動,有些哽咽道:“當年不知此中意,回首已是籠中人。詩盈當年因為蠢笨錯過了開悟之機,心中早生悔意,是以常念佛經,隻求佛光普照,拯救癡人迷途。如今幸得見到先生,但請先生教我,此心何安?此心怎安?”


    淚水流過那潔淨的麵頰,帶著秋意的蕭索。


    詩盈淚眼瑩瑩的看著沈約,靜等沈約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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