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娶字,王軒一僵。


    他的臉色有點發青。瞪著自家小妹,他唇抿得緊緊的,認真地說道:“昀兒,大兄乃大丈夫。”


    吐出這幾個字後,他板著臉,把娃兒塞到陳容的懷裏。


    這一次,娃兒沒有掙紮,她安靜地伏在母親的懷裏,歪著頭打量著大兄。


    在馬車的駛動中,她扁了扁嘴,又扁了扁嘴,然後低下頭去。


    感覺到女兒貼在頸窩的氣息有點悶悶的,陳容忍笑道:“昀兒不開心了?”


    娃兒緊揪著她的衣襟,卻不回答。


    陳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朝女兒的臉上細細瞧去。


    剛一瞧,娃兒便啪地一下打掉她的手,繼續老實地貼在她的頸窩中。


    好一會,娃兒奶聲奶氣地喚道:“大兄。”


    見這個賭氣的娃兒竟然主動開口,陳容和王軒都是一驚,王軒低笑道:“不惱大兄了?”


    娃兒‘恩’了一聲,道:“昀兒頂天立地,不對美人生惱!”


    聲音一落,王軒絕美的臉刷地鐵青鐵青,而外麵側耳傾聽的雙胞胎,同不約而同地放聲狂笑起來。


    笑聲激蕩,傳得天地間一陣山鳴穀應。


    這時,正是走到三條官道的交匯處,這個隊伍裏麵傳來的大笑聲,引得路人頻頻回眸。


    五十步外的歇腳亭裏,一個戴著鬥笠的漢子順聲瞟了一眼。


    便是這一瞟,他便是一怔。


    盯著那緩緩而來的車隊標誌,他低啞磁性的聲音徐徐傳來,“琅琊王弘?”聲音複雜莫名。


    站在他身後,一個文士打扮的瘦弱青年聞言,朝著車隊細細看了一眼,湊過來低聲說道:“正是琅琊王弘,聽說王氏不穩,力邀他下山。”


    說到這裏,文士笑道:“主公縱橫馳騁,隻怕不曾注意這些晉人的小小名士。”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引以為榮。


    鬥笠下的漢子,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他靜靜地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車,低低的,沙啞地問道:“王弘下山了?那他的妻兒?”


    “自也跟著下山。”文士說道:“他那婦人說是個位卑的,不過世人都說,她慷慨勇武有丈夫之雄。”


    見漢子似乎聽得認真,文士又說道:“這晉人的名士裏,王弘算是頭一號人物。聽說他的兒子也是不凡。”


    “兒子?”文士的聲音更沙啞了,他低低重複道:“她的兒子?”


    怔怔地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車,漢子突然伏幾而起,縱身躍上馬背。


    他一動,亭裏的十幾個漢子同時站起。


    那漢子頭也不回,隻是淡淡說道:“你們呆在這裏。”


    說罷,他策馬奔出。


    見他直直地朝著琅琊王弘的車隊衝去,那文士驚叫一聲,道:“不好,主公不可!”他說到這裏,也翻身上馬,急急跟去。


    話說那漢子策馬來到路旁,也不知想到什麽,他停了下來。


    側過頭,他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裏,仿佛有著千年的寂寥。


    直到車隊經過時,他才緩緩回頭。


    便這般微微側頭,他目不轉睛地看向車隊的中間。


    中間,是幾輛華貴的馬車。馬車旁,白衣勝雪的王弘,和兩個俊秀猶過於他的雙胞胎少年,策馬跟隨,說說笑笑的。


    至於他們圍著的那輛馬車中,端坐著一個絕美的少年,少年正倚在一個婦人的肩膀上,倔強的神情中透著濃濃的依賴。


    那婦人的手裏,還抱著一個俊美的小男孩。


    漢子輕輕抬了抬鬥笠,看向了那婦人。


    十七年了。


    足足十七年了。


    她還是那麽豔美,仿佛開得最盛的那朵月季。朝著太陽,朝著春天,肆無忌憚地展現她的華和媚。


    與以前不同的是,她的臉上身上,不再有青澀的痕跡,她已熟得透了。


    她的神色是安詳的,曾經那雙總是波光流蕩的媚眼,也不見尖銳。


    她的臉上,眼神中,隻有平和,隻有安詳,隻有一種被寵慣了的貓兒才有懶散。


    似乎,她已很多很多年不曾見過陰暗,她已忘記了她的利爪,她也不再擁有她的尖銳。


    似乎,她隻記得向著太陽舒展她的美麗和自在,似乎,曾經死亦不過如此的生活,在她的生活中徹底遠去,剩下的,隻有陽光和幸福。


    望著望著,漢子發現自己的眼中有點澀。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多少年了?他都以為自己不會有眼淚,不會有庸夫俗子的情感了。


    他本是想策馬過去的。


    不過看了這麽一眼,他突然不想過去了。


    這婦人,怎能如此安逸美好?這天下間,處處混亂,廝殺,痛苦和死亡,已是人間主調,失敗和悲傷,充斥整個大地。多少漢族人排著隊,衣冠整束地投入河水中自盡。


    怎麽這所有所有的苦難和痛苦,都已與她不再相關?


    她怎能活得如此美好?難道她擁有了這世間唯一的一片淨土?


    尋思到這裏,漢子忍不住看向王弘。


    十七年了,昔日那俊逸光華的少年,依然俊逸,隻是成熟了許多。


    望著他,漢子慢慢的,慢慢地低下頭來。


    便這般站在路旁,便這般站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漢子朝王弘略施一禮,以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啞地說道:“滿目蒼痍,你有大才,卻視而不見……然我依然要敬你,你終是護得了這個婦人,給了她一片淨土。”


    這個世間,能當一個安詳懶散的庸婦,那得享受多大的幸福和寵愛?


    這個世間,能讓一個尖銳狠煞的婦人,收起她的利爪和馬鞭,站在她背後替她擋著風雨的,那是一個多麽強硬又護短的男人?


    就在這時,策馬前行的王弘似有所感,他緩緩轉頭。


    便在他轉頭的那一刻,漢子壓下鬥笠,策馬離去。


    他看到的,隻是漢子偉岸的背影。


    這個背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它有一種千軍萬馬中廝殺而來的血氣,更有一種高據世人之上的雄威。


    看著看著,王弘蹙起了眉頭。這時,陳容溫柔好奇的聲音傳來,“七郎,你在看什麽?”


    王弘轉過頭來。


    對上妻子和倚在妻子身上的兒女,他揚唇一笑,溫柔地說道:“沒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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