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趕快提醒趙潔道:“你瘋了,這個地方不允許掉頭!”


    趙潔猛打方向盤,道:“顧不了那麽多了!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轉眼之間她已經掉轉了車頭,猛踩油門,車子飛了出去。


    不得不承認,本田雅閣這車,提速很快。


    我追問道:“哪裏打起來了?”


    趙潔一邊擰方向盤一邊道:“ktv裏!你又不是不知道,孫濤他們今天喝酒喝了不少,他們,他們跟ktv的人打起來了!”


    一提孫濤,我不由得心生了幾分怨氣,皺眉道:“關我們屁事!做事太高調,早晚會吃虧!趙潔,掉頭,我們走!”


    趙潔急促地道:“都是同學,我們至少也要過去幫幫人場吧?”


    我故意道:“幫人場?我們去了也是要挨打,幫什麽!”


    趙潔道:“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孫濤在北京有錢有勢,哪個ktv哪惹他?我們過去,其實隻是-----隻是裝裝門麵。我們知道了情況,要是不過去,顯得不太好。”


    我沒說話,隻是叼了一支煙,打開一扇車窗,使勁兒地吐了一口氣。


    趙潔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驚愕地張開嘴巴,稍微踩了一下刹車,輕聲道:“趙龍,你也不要太生孫濤的氣。說實話,你今晚的表現,確實有點兒----有點兒不怎麽樣。”


    像是有人在我頭頂上敲擊我的天靈蓋,我汗顏地盯著趙潔,苦笑道:“我不怎麽樣?能不能舉個例子,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


    趙潔道:“你總是在博孫濤的麵子,一直在博!你為什麽要說孫濤的酒是假酒?”


    我笑道:“難道不是?本來就是假的,我這人不喜歡說假話,更不喜歡昧著良心奉承權勢。你是知道的!”


    趙潔道:“你還在以部隊的風格行事!這是社會,社會上真真假假多了,難道----”她止住了話,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道:“趙龍,你能不能變得圓滑一些?你跟我回去,哪怕我們就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孫濤也許會改變對你的看法---”


    我打斷她的話,追問道:“我有必要看孫濤的臉色做事嗎?他算老幾?一個檢查院的公務員,他沒資格在我麵前呼風喚雨!”


    趙潔皺眉道:“你這個人,還是改不了固執的毛病。我知道,你當兵的時候,是有些本事,也有點兒勢力。但是你現在呢,你現在隻不過是一個保安隊長。你要是跟孫濤處好關係,他能幫你很多,很多。朋友,同學,都是相互利用的!”


    我道:“我沒有利用別人的習慣。我也不屑與孫濤那樣的人為友。”


    趙潔微微地沉默了須臾,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道:“我忘記了,忘記了!趙龍,你當兵的時候,不也在----也在跟領導人服務嗎?”


    我道:“那種經曆不值得炫耀,隻是一種過去式,過去式而已。”


    趙潔道:“這樣,我給孫濤打個電話試試,如果麻煩很大的話,你可以幫他疏通一下關係,幫幫他。哪怕是找幾個戰友過來助一下陣,孫濤也肯定會很感激你的,一定會!”


    我狠狠地將煙頭丟到車窗外,怒道:“廢話!我用得著他感激我?再說了,我的戰友是保家衛國的,不是替別人當打手的!趙潔,在你心裏,孫濤就這麽重要?”


    趙潔委屈地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在幫你?”


    我微微地搖了搖頭,道:“別說的這麽富麗堂皇!你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幫孫濤。”


    趙潔道:“依孫濤的人脈,這種事他自己也能處理利落。同學一場,你至少應該裝裝門麵吧?”


    我道:“對不起。我沒有門麵可裝!”


    我說完後用手敲了一下車窗,示意趙潔停車。


    趙潔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苦笑地罵道:“好心當了驢肝肺!好吧好吧,不過------”


    我追問:“不過什麽?”


    趙潔突然急踩刹車,將車子停住,深呼了一口氣,道:“不過,如果你能給我機會,我豁出去!我甚至可以幫你對付----對付孫濤!”


    我汗顏:這算什麽話?


    一種威脅,抑或是暗示?


    (一)


    我裝糊塗地追問道:“給你什麽機會?”


    趙潔近乎粗魯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斜著腦袋望著我,顫續地道:“給我一個,一個愛你的機會。你知道的,我忘不了,忘不了你!”


    此言一出,我渾身上下馬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確切地說,我沒想到趙潔會說這番話。她竟然拿這個作為威脅,甚至將孫濤作為犧牲的籌碼------我真不知道她腦子裏突然在想什麽!


    實際上,每次聽她在我麵前談情議愛,我總會覺得很心酸,很不願再去觸及那份遠去的初戀。


    憶及往昔的一切,我還有什麽理由再留戀那份逝去的愛?


    我輕咳了一聲,輕聲道:“你喝多了!喝多了吧?”


    趙潔的手上加大了幾分力度,近乎急促地道:“你知道的,我沒喝多!我是說真的!那次在魚館,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趙龍,你讓我怎麽忘得了你?能和你恢複關係,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


    我道:“別傻了趙潔。你有個那麽喜歡你的男朋友,你還不知足?好好把握吧,他會給你幸福!”


    趙潔嘖嘖地道:“你又提他!他跟你根本沒法比!”


    我汗顏地道:“把握住愛你的,才是你現在要做的!”


    趙潔失望地一搖頭,再沉默了片刻,道:“趙龍,我給你一個選擇,你選a還是選b?a,陪我去打發今晚,我們可以去唱歌,跳舞,打台球都可以,甚至哪怕是----哪怕是找個地方說說話;b,我們馬上去ktv,去幫孫濤他們!二選一!”趙潔伸出兩根纖纖細手,一副期待答案的樣子。


    這道選擇題,實在是有些弱智,有些荒誕。


    我伸出三個手指頭,道:“我選c。”


    趙潔道:“沒有c這個答案!隻有a和b。當中選一個!”


    我覺得趙潔簡直是瘋了!


    我無奈地道:“我現在隻是一個保安,一個保安而已!趙潔,你是一個很現實的人,該不會是還對我這個保安感興趣吧?”


    趙潔盯著我道:“不管你是什麽,你當什麽,哪怕是你將來淪落為什麽,你都還是趙龍。隻要是你,我都會很珍惜。以前是我不對,我錯過了你,甚至是傷害了你。但是我現在成熟了長大了,我知道你才是最適合我的,為了彌補我的錯誤,我可以用一切去補償,一切!我不奢望能和你走到一起,但是我隻想再體會一下,我們曾經的那種愛,那種愛的感覺。”


    我覺得趙潔簡直是真的瘋了!


    不管她的話是真是假,為了讓她徹底死心,我咬了咬牙,故意刺激她道:“你真的想聽實話?好,我告訴你答案。不就是個選擇題嗎。”


    趙潔睜大眼睛望著我,一眨不眨地期待著我公布答案。


    我脫口道:“我寧可選-----選b!”


    趙潔的表情,馬上繃緊。她的眼睛疾速地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望著我,輕聲道:“還可以擦了重選嗎?”


    說話間,她又將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我感覺到了那隻小手的溫度和滑膩。


    我用另外一隻手,拿開了她的手,皺眉道:“對不起,我沒有橡皮,擦不了。趙潔,請自重吧。走,去ktv看看情況!”


    趙潔深深地攬起自己的頭發,側著腦袋問我:“怎麽,你寧可去幫孫濤,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坐會兒?”


    我近乎語重心長地道:“趙潔,我希望你清醒一些。如果你剛才說的隻是玩笑的話,那麽我一笑而過。”


    趙潔反問:“如果不是玩笑呢?”


    我道:“不是玩笑?哼,那就是笑話!”


    趙潔失望地猛按喇叭,使得旁邊經過的車輛受驚繞道,猛打方向盤。


    趙潔苦笑道:“好好好!趙龍,既然你這麽絕情,那我認了!但是我告訴你,我不會死心的!怎麽失去你的,我就會怎麽再得到你!你還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一定會!”


    她看起來有些過於自信,又有些不甘心。


    望著她那熟悉的臉龐,我也不忍心再說些什麽了。


    再沉默了幾秒鍾,她終於將手搭在方向盤上,踩油門前進。


    (三)


    這一路上,她隻顧加速,也沒再說什麽。


    而實際上,我卻覺得相當莫名其妙。依我對趙潔的理性了解,我覺得這事兒有蹊蹺,而且是相當蹊蹺。


    首先,我不相信她會對我餘情未了;其次,我也不相信,趙潔會在這樣一種狀況之下,跟我傾訴這些,表白這些。


    很不合邏輯!


    但我也沒再多想,而是選擇了沉默。


    當本田車緩緩地減速的時候,我的眼睛,感受到了一陣炫麗耀眼的色彩。睜大眼睛朝前一瞧,霓虹燈交替閃爍,徑直朝這邊映射而來。


    二十米前方,有一個特別顯眼的大型‘ktv’,規模很大,名曰‘炫夜ktv’。實際上,我對這家ktv有所了解,它算得上是北京一家很有影響力也很有特色的娛樂場所。我在華泰保安公司的時候,曾經聽付時昆提到過,這是一個縱橫黑白兩道的大老板投資開辦的,麵對的主要是中上遊人士,ktv內黃賭毒一應俱全,當然,在華麗的外衣之下,有邪也有正,也有相對正規的娛樂功能。而且,這家ktv老板的實力,堪與付時昆相提並論。


    趙潔將車子停在了路邊,神情再一次轉化為焦急之色:“就是這裏,這裏!”


    我和趙潔一先一後下了車,一陣複雜的吵鬧聲越來越清晰。


    趙潔拉著我的手進了大廳,發現有兩夥人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一夥是ktv看場子的黑衣男子,一夥是以孫濤為首的男女混搭隊伍。


    我們焦急地湊近,發現孫濤的臉上已經有了幾處青紫,他正義憤填膺地打電話叫人,一邊打電話還一邊衝一個掛著胸牌的工作人員大罵:***的,你給我等著,有種你們都給我等著!弄不死你們,我就不姓孫!


    氣焰之囂張,令人聽之耳鳴。


    很明顯,在此之前,這裏已經發生過一場聲勢宏大的搏鬥,搏鬥的最大受害者便是孫濤。


    當然,我那幾個同學臉上也略微地掛了彩,牛得柱皺著眉頭直擦拭嘴角處的鮮血,楊可寧不斷地拍打著自己的雙腿,臉上也出了冷汗。好在那兩位女同學,蘇茜和郝梅二位,都仍然工工整整地站在原地,掐著腰衝ktv工作人員興師問罪。蘇茜近乎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你們簡直太不像話了,你們知道他是誰嗎?叫你們老板來,叫你們老板來!賠禮道歉!!!”


    那位戴著胸牌的工作人員倒也絲毫不嘴軟,衝蘇茜回罵道:“閉上你的臭嘴!你以為你們是誰,敢在我們這裏搗亂!也不出去打聽打聽,這裏的老板是誰!”


    這時候孫濤揉著青紅交錯的臉頰,指著胸牌男的鼻子罵道:“你們人多是吧?好,我要讓你知道,知道什麽是代價!等著,等著,今天的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完事兒的!不會那麽簡單!”


    我發現孫濤等人的情緒都相當亢奮,臉上也憋的通紅。


    我懷疑他們在ktv裏又喝了酒,而且還喝了不少。


    我不失時機地拉著趙潔湊上前去,開始衝郝梅了解情況。


    郝梅支吾再三,像是難以開口。


    ktv的一個工作人員見我和趙潔站在了孫濤那一邊,從囂攘的隊列裏鑽了出來,點劃著我衝我質問道:“你是幹什麽的?這小子的朋友?”


    我正想回話,孫濤卻斜著臉衝我罵了起來:“你來幹什麽?來看熱鬧,還是添麻煩?看吧看吧,我要讓這群人,統統完蛋!一定會!”


    話音剛畢,那個胸牌男子實在是忍受不了了,突然揮起一隻手臂,慷慨地喊道:“媽的,給我打,狠狠地揍!打死了有老板抗著!打,打!”


    一聲令下,ktv的諸位男子洶湧地衝向孫濤,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了起來。


    不過奇怪的是,他們針對的,也許僅僅是孫濤,對蘇茜等人,隻加阻攔,不加拳腳。


    我見戰火再一次燃起,心裏微微一思量,大喊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然而我說話哪裏管用,沒人聽,沒人睬。


    盡管我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盡管孫濤給我的印象並不好,但是畢竟同學一場,我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挨打?


    正所謂是擒賊先擒王,我瞅準機會,一個側身迂回過去,徑直地用手臂卡住了胸牌男子的脖子!


    但這個胸牌男子也絕非是等閑之輩,他估計也練過幾年擒拿,雙手迅速後插,想扳住我的脖子,同時身體就勢下蹲,試圖將我從他頭頂上摔過去。


    我哪裏會給他機會,腦袋稍稍往旁邊一偏,左腳迅速地一別他的右腿,他差點兒踉蹌倒下。


    我牢固地牽製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他想掙脫,但是卻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預感著,有一個大人物,正朝裏麵走來。


    我的心竟然不由得為之一震,但是控製胸牌男子的的手腳,卻不敢有絲毫放鬆。我順勢朝大廳門口瞧去,發現又有一幫黑社會樣子的男子,正咄咄逼近。


    這一波人,有十來個,個個虎視眈眈,精神抖擻。尤其是中央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風衣,嘴裏叼著煙,神態漠然地邁著悠閑的步子,在門口處站定。


    他隻是輕輕地一揮手,這十來人便迅速地圍成了一個圈兒,將現場圍了起來。


    孫濤的嚎叫聲還在繼續,為了防止他被這群人活活打死,我立刻對胸牌男子施加壓力,衝他命令式地威脅道:“讓你的人停手,否則我擰斷你的脖子!”


    此言一出,倒是沒能嚇唬住胸牌男子,反而讓突然出現在大廳中的中年男子發話了。


    他將煙往旁邊一撇,竟然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那麽從容,那麽可怕!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啊,很像是電視劇裏丁力的形象,豪邁,狂放,囂張,霸氣。


    他不動聲色地輕聲說道:“今天真是不平凡的一天,我的地盤,第一次遇到有人來砸場子!我真佩服你們的勇氣,勇氣!”


    他很深奧地拍了拍手,大約是連貫拍了四下,兩輕兩重。而這種拍手的舉動,竟然像是一種特殊的肢體口令一般,使得那些正在施暴的黑衣人,紛紛地停了手。


    當然,他的目光最終落到了我身上。


    那是一雙鷹一般的眼睛,令人望之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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