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合黎山下一路向北,穿越無數沙漠綠洲,第六天時終於來到西居延澤東胡王的中軍大帳。


    一頂碩大的方形大帳,駐紮在萬軍之中,甚是惹眼。這頂大帳足有十六間屋大小,黃牛皮質,表麵光滑黝黑,看得出來一路上沒少拆拆裝裝。


    大帳正門兩側各有一排手拿大斧的威武甲士站立,鋥亮的銅製大斧,在夕陽之下耀眼奪目,威嚴之勢,讓人兩股戰戰。


    一路上風光無限的提爾利此時也夾住了尾巴,怯懦恭敬的再外躬身等候東胡大王的召見。


    “他們手中個斧頭很有威勢,可讓成陽君的冶銅作坊,打造出一些,賣於七國諸侯,應該有市場。”在更遠處等待召見的秦夢和崔廣打趣以排解緊張。


    “那不是大鉞嗎?”朱家插嘴問道。


    崔廣眯著眼睛不懷好意的說道:“你小子懂得啥啊!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君,你師父才是周室正宗,大鉞此等象征天下權柄的禮器,那在咱們手中才能成為大鉞,旁人那就隻能叫斧,就是砍柴的斧頭!小師叔你說是嗎?”


    秦夢嗤笑一聲,隻是輕點頭,並未有言語,因為秦夢壓根就不知鉞和斧的區別。


    “大王有請骨都侯和王婿客卿覲見!”遠遠從大帳裏傳來一聲氣勢渾厚的呼喊。


    秦夢聽聞連忙收斂臉上輕薄,大步跟上回首等待的提爾利,崔廣、朱家、舒祺以及一眾黑衣侍衛也神色莊重的快步緊跟。


    大帳門簾處站立兩位懷寶六尺劍的彪壯甲士,白麵黃須,眼神驕傲。


    骨都侯提爾利和秦夢剛踏過帳門檻,兩位守門甲士便頗有默契的舉起手中帶鞘的大長劍,攔住了崔廣朱家舒祺一眾隨行。


    秦夢回首向他們點點頭以示客隨主便。


    幽深的大帳之中,站列了無數頂盔貫甲胖瘦高矮不等的甲士。不用說,他們應是東胡大軍的各級將領。


    大帳盡頭,一張矮幾後麵坐了一位頭戴金冠的光頭白胖老者。


    這應當就是東胡王,因為光頭,因為滿臉油膩,秦夢倒看不出他的年齡。


    “骨都侯,你不在前方負責探聽月氏人的軍情,不遠千裏隻為本王送匹馬,若是耽誤了軍情,你有幾個腦袋,能解本王心頭之恨!”東胡大王厲聲咆哮,如一陣疾風從大帳盡頭吹來,提爾利似乎也弱不禁風,竟然渾身顫抖。


    “仆下知罪,但是王婿所獻並非一般良馬而是日行千裏奔馳如飛的汗血寶馬!仆下認為此事幹係重大,這才親自護送王婿門客一程!再說月氏人龜縮祁連山下,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和我大軍正麵廝拚!”提爾利趴在地上聲音顫抖的高聲稟告道。


    秦夢偷眼觀看,座上東胡王,確有氣勢,不怒自威,看得出來,平時帳下一眾臣仆對他無不畏懼。


    就在秦夢出神之際,提爾利拽了拽他的衣角,隨即秦夢反應過來,叩首稟告道:“候公所言不虛,這種汗血寶馬隻聞天上有,人間不得幾回聞,此馬出產在高山之巔,當地土著稱謂天馬,一直流傳一個說法:


    北辰神曾下凡人間。從天上帶下了這種馬,馳馬奔騰如風,輕鬆馳騁就能達萬裏之遙!它所流的汗都是血,曾在天上與龍為友,如今卻安心在人間為馬!


    小子和家父曆經千難萬險,大概是感動了北辰神,才得獲幾匹這樣的神馬!”


    其實這番話源於一首詩,詩人不是旁人而是漢武帝劉徹。原詩是這樣:


    太一貢兮天馬下


    沾赤汗兮沫流赭


    騁容與兮跇萬裏


    今安匹兮龍為友。


    太一便是北極星即北辰神。


    秦夢最初是在大宛時用此詩讚譽大宛的汗血寶馬,後來遇上提爾利,為了能來到東胡王的營盤,便用這首帶有濃鬱神化色彩的詩讚譽來自大宛的汗血寶馬。


    加上五天來的騎行,大宛馬確實表現不俗,迅疾如風,耐力超強,在大漠之中耐渴能力堪比駱駝,沒想到提爾利信以為真。


    覲見東胡王之前,提爾利特意交代秦夢一定要將神馬的傳說說給東胡王,他的意思隻有這樣,太能討東胡王的歡心。


    “你那些馬真是來自天上?”東胡王瞪著一雙虎目,突然對秦夢厲聲喝問道。


    秦夢拿不準東胡王這句話是何意,心中不由有些緊張的說道:“當地是有這種說法,具體是否天馬,小子也不知悉!”


    提爾利用眼角瞪視了秦夢一眼,諂媚笑道:“這馬就是神馬!大王若是不信,可用我們東胡的良馬和這種寶馬一比高下!”


    秦夢驚詫無比,想不出提爾利哪來的底氣,一口咬定這就是神馬。


    讓秦夢眼睛發直的是,東胡王竟然一點沒有質疑,就吩咐道:“既然是神馬,那還不為本王牽來一觀!”


    “還不快讓你的人,將神馬牽來!”提爾利急不可耐的提醒發生的秦夢。


    “好好好……”秦夢反應過來,當即起身向外,讓崔廣一行人牽來四匹汗血寶馬。


    “確實有一副好馬皮囊!”東胡王拖著肥大的肚子,愛不釋手的撫摸其中一匹汗血寶馬,情不自禁的流露讚譽道。


    大宛馬的馬相就是清新脫俗。體形纖細優美、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步伐輕靈優雅猶如端莊秀麗的美人。


    “不知跑起來如何?來人牽我東胡踏燕駒,和它一比高下!”東胡王雖然肥胖,但步伐矯健,一馬當先牽著一匹汗血寶馬,向帳外走去。


    帳中諸位將帥,聞風而動,跟隨東胡大王一起出帳。


    “小子你騎你的神馬,我騎我的踏燕駒,咱們以三十裏為界,比上一比!”東胡王手拍身邊一位英俊少年人說道。


    “是!父王!”東胡王身邊頭那少年人躬身應諾,而後便翻身上了汗血寶馬。


    “這是我東胡的小王子!看來司馬小公這趟居延澤之行來對了,若是得到大王歡心,你和你家主公就能更得大王器重!”提爾利滿臉紅暈跟在隊伍後麵興奮的拍著秦夢的肩頭說道。


    司馬小公就是秦夢。以司馬勝門人的身份來探敵營,首先要起個好名字,作為太史公司馬遷的絕對粉絲,秦夢就起了一個和偶像聽起來一樣的名字:司馬千。


    提爾利之所以興奮,那是因為他自信東胡馬和大宛馬比試,必然大宛馬獲勝。


    事實上,也是如此,一頓飯的時光,小王子一馬當先凱旋而歸,那時東胡王還在四五裏地之外跟著一眾親衛飆馬狂奔。


    “好馬!真是好馬!骨都侯你不愧是我東胡的肱骨之臣!”小王子聲音稚嫩的誇耀上前問候的提爾利。


    “烏丸王婿和我交情莫逆,還送我一匹神馬?賤仆如何敢享用,我早已將神馬牽進了王子馬廄!”提爾利一副諂媚之態對小王子說道。


    “真的?還是舅父帶待我親近!”小王子感激的看了提爾利一眼說道。


    原來提爾利是國舅,還是當紅小王子的娘舅,秦夢意外不已,一路攀談,沒想到他還挺低調從未提起此事,看來還得用力抱緊他的粗腿。


    東胡王已不年輕,帳前一眾將帥之中,有好幾位持重老成之人都是他的兒子,但東胡王依然手腳矯健,上馬下馬輕鬆自如。


    “老了!本王老了!坐下踏燕也老了!”接踵而至的東胡王下馬手氣喘籲籲的歎息道。


    這一刻秦夢倒看出了老東胡王硬朗的麵龐上流露出了一絲脆弱。


    “父王所言謬矣,不是踏燕老了而是父王身重體沉踏燕不堪重負,才輸給了異族之馬!小子願騎踏燕再和幼弟比試一回!”其樂融融之中,出來一位攪局者。


    提爾利聽聞不禁眉頭緊皺,秦夢將視線移向說話之人。


    此人在四十左右,未披甲,一身裘皮頭戴簸箕狀發冠,在人群中頗為顯眼,身佩一柄長劍,麵容暗黃,一雙陰鷙小眼,盯在人身上讓人不寒而栗。


    “退下!左屠耆王,你年長你幼弟二十多歲,怎也如此爭強好勝!”東胡王麵有慍色的嗬斥道。


    秦夢暗中查看發現此人氣度不凡,身邊左右對他神色無不肅然,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也是一位王子。可是初學東胡語,有些詞匯並不解其意。


    “何謂左屠耆王?”秦夢偷問身邊扮成小廝的臧卓婭。


    “屠耆,賢明之意,東胡以左為尊。這人應是東胡貴族中的地位尊崇之人!”臧卓婭小聲解惑道。


    左屠耆王?左賢王?秦夢心中揣摩,覺得些名字似曾聽聞。


    “難道他是太子?”秦夢不禁脫口而出問向提爾利。


    “他甲塞山太子身為東胡太子也已三十年有餘,司馬小公你才知道?你還是年幼!”提爾利一臉鄙視之態看著東胡太子對秦夢說道。


    “哦!這就對了!”秦夢喃喃自語道:“難道曆史上匈奴的迅速崛起,是借用了東胡治理部族的體製?


    秦夢讀《史記》《匈奴列傳》中就提到左屠耆王:(匈奴)置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


    秦夢身在人群中聆聽身後眾人的私語,還真從他們口中的詞匯,找到了諸如穀蠡王、大都尉、大當戶等稱謂。


    曆史上東胡被匈奴消滅,到了後世連個渣都沒留,於是就成了曆史長河中的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粒。做為一個能和燕趙秦三國抗衡數百年的大國,東胡必然有著獨特的社會治理結構,一直以來東胡強月氏盛,匈奴隻是月氏的附庸。


    匈奴迅速崛起,到了後來獨霸草原,竟能和龐大的大漢帝國比肩,側麵說明匈奴必然吸收了不少部族治理的成熟經驗,最有可能就是繼承了東胡的衣缽。


    如是想,史書記載的匈奴這套武力體製,東胡是其締造者也就不足為奇了。


    “父王,兄長所言不錯!踏燕駒不老,若老,父王如何能帶領我東胡,在一年中開地千裏,攻破燕國長城,打得燕國士卒四處亡命!今日父王之所以不及幼弟,那皆因踏燕駒喝不慣此地之水,若是前幾日不拉稀,異族之馬如何是我東胡馬的對手!”人群之中擠出一位全身甲胄的將軍,先對東胡王躬身作一長揖,而後不緊不慢說道。


    原來東胡王的踏燕駒得名於踏平燕國,而不是得名馬踏飛燕。


    “這又是誰?”秦夢見他氣度不凡,如黑塔一般雄壯,好奇的詢問提爾利。


    “二王子右屠耆王!”提爾利又是不屑的說道。


    多大點事!不就是東胡王賽馬輸給小兒子這點小事!至於東胡左右賢王輪流上陣為其父開脫挽回麵子嗎?


    秦夢這樣想,uu看書 ww.uuanshu 便又看向了東胡王,想知道他的反應。


    “右屠耆王你這又是在拐彎抹角勸諫本王退兵回師嗎?”東胡王麵沉如水冷厲的說道。


    “小子不敢動搖軍心,隻是以馬說馬!”東胡二王子向東胡王躬身作揖而後灰溜溜的又退回了人群中。


    “此馬確是千金難求的良馬!烏丸王婿久不朝見,大王要小心他的用心,說不定他欲要勾結燕國謀攻我新得的燕北草原!”突然人群中有一人陰陽怪氣的說道,“老仆聽聞,如今烏丸君公和諸夏燕國走得很近!”


    “左骨都侯言重了,烏丸君公所謀都是縱橫捭闔的大事!他早已言明,身在華夏多有不便定期朝見大王,這也是大王容許的!你在此挑撥烏丸君公和大王之間關係意欲何為?”提爾利跳出來,厲聲喝問道。


    “好了!好了!隻是賽個馬,爾等非要煩死本王嗎?”東胡王煩躁不堪的喝斥道。


    “左骨都侯所言即是,據老仆觀察,這群商賈不似我東胡之人,而像華夏之民,你們也聽到了這個小子一口華夏腔調!大王不能不查他們是否是燕國細作!”將帥隊伍中又站出一位,直指吃瓜群眾秦夢。


    “尼瑪,關我何事?”秦夢暗自腹誹,同時也生怕惹火上身,為此不禁揪起了心。


    秦夢見多了嫡子奪位的橋段,閉著眼都知道,明裏是在爭馬,其實是在爭寵打擊異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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