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外院思德堂中,滿堂寂靜了片刻。


    餘鬆柏冷汗涔涔,眼看江琬滔滔不絕,似乎還有要繼續完善這所謂“賒購土地”之法的規章的意思,一時又想打斷,又怕打斷,簡直整個人都快要被急到分裂了。


    求求老天爺快來道雷把他劈暈過去吧!


    這些話是他一個小小晴州刺史能聽的嗎?


    而最可怕的是,楚王妃不但要他聽,甚至都還要他去執行!


    江琬還在繼續說話道:“這賒購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簡單開放給所有人,初期,除了必須是無田之人才能賒購以外,還要另外做個限製才成。”


    為什麽要再加限製呢?


    因為初期可以賣出去的土地並不夠多,官府這邊雖然收到了各大豪強的大量捐地,但這些捐地真要放開了給所有失土的百姓來購買,那肯定也還是不夠的。


    所以,為了避免出亂子,在一開始,他們就應該要盡可能地將各種製度完善清楚。


    這跟之前說的按照人丁來限購,也並不衝突。


    反正是限購之上,再加限購嘛。


    江琬沉吟了片刻,決定還是要再問問本土人士的意見。


    於是她環顧左右,詢問眾人道:“不知諸位可以妙策?”


    沒有人說話,護衛軍的將領們不懂這個,因此也沒什麽好說的。


    刺史府的司馬、長史等人也不敢說話,眾人反而紛紛將目光投向餘鬆柏。。


    餘鬆柏被這些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目光看著,一時間腦袋都漿糊了。


    他滿腹憂慮不知如何傾瀉,一時隻得脫口道:“王妃,不如再加一個限製。如今要賣出的土地,是來自於各大豪強的捐地,而這些捐地之上,原先也是有佃農的。”


    “便規定好,隻許這些捐地之上的佃農優先賒購土地, 除非這些佃農賒購之後,土地還有剩餘, 才允許其他失土百姓前來賒購。”


    “如此, 先後有序, 豈不正好?”


    是啊,先來後到, 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一次性也不可能說就將所有百姓的失土問題解決了。


    先解決一部分,一步一步來, 才是正理。


    餘鬆柏說完之後,見江琬麵露讚同地點了點頭,當下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他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臉色便又是一白。


    完蛋了, 他剛才是瘋了嗎?


    明明心知楚王妃“賒購土地”的想法是無比瘋狂可怕的, 他卻不出言阻止, 反而與她一同商議起來。


    他一定是瘋了!


    餘鬆柏心驚肉跳, 至此滿腔惶恐終於衝破了對江琬的敬畏,他忽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撲通一下就跪到了江琬麵前。


    “王妃!”餘鬆柏喚一聲, 聲音懇切又悲愴起來,“下官方才所言,看似有理,但是……下官還有一言, 不敢不向王妃敬上!”


    江琬微微挑眉,道:“你說。”


    也並不叫餘鬆柏起來, 因為她看出來了, 或許就讓餘鬆柏跪著說話,他心裏的壓力反而能更小些,有些話也更容易出口。


    餘鬆柏這一跪之後, 緊繃的心緒果然略有放鬆, 他提了一口氣,道:“王妃, 晴州不僅僅是您與楚王殿下的晴州, 也還是大周的晴州啊!”


    這一聲出來,餘鬆柏又就著跪地的姿勢, 悄悄抬眼覷看江琬神色。


    “大逆不道”的話已經出口,就看楚王妃會不會處置他了。


    江琬並沒有生氣, 神色間也沒什麽變化,隻是用認真的目光看著餘鬆柏,仿佛在等他後續。


    餘鬆柏便硬著頭皮,繼續道:“這天下的農民,都極少擁有自己的土地,不止是晴州如此,整個大周都是如此。”


    “在晴州,如今約有五分之一的土地到了官府手中,可是分散在各大豪強手中的土地,還是占據所有土地的五分之四。”


    說到這裏,餘鬆柏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言語的方向有些不太對。


    他停下來,咽了口口水,才又繼續道:“如果說,這五分之一的佃農能夠擁有自己的土地,那還有五分之四的怎麽辦?”


    “王妃,不患寡而患不均啊!”餘鬆柏苦口婆心,聲聲懇切道,“已經叫豪強們捐了那麽多土地,咱們總不能叫他們還繼續捐吧?”


    “可是如果不叫他們繼續捐,餘下的佃農也還是得不到土地。他們得不到土地,便是不均衡,不均衡,便易生怨。”


    “王妃,這不利於咱們晴州的穩定啊!”


    好好好,說到這裏,餘鬆柏總算覺得自己將該說的話說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說的一點也沒錯,楚王妃應當能懂他的苦心了吧。


    那麽,江琬真的懂了嗎?


    嗬,江琬可太懂了。


    餘鬆柏說完話後,江琬靜默了片刻。


    片刻後,她才輕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說不出是個什麽意味,但總之,這肯定不是愉悅的笑。


    笑過後,江琬道:“不患寡而患不均,餘大人說的真是到位。”說著,她甚至還輕輕地拍了兩下巴掌,似乎是在為餘鬆柏的發言而鼓掌。


    餘鬆柏跪在原地,身軀微微一顫。


    江琬道:“的確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過,餘大人真正怕的,不是民心生怨,而是民心開智吧?”


    “隻怕百姓知曉,原來自己也是可以擁有土地的。隻怕百姓從此不能再安心做佃農,使各地豪強不能再順利盤剝百姓,從而生出齟齬。”


    “這,才是餘大人害怕的不安定吧?”


    最後一句話,江琬說話時聲音是輕輕的,可是這樣輕巧的一句話落在餘鬆柏耳中,卻仿佛似洪鍾大呂,轟然炸響。


    餘鬆柏心慌神亂,跪都跪不穩了,險些就當場後仰,癱倒在地。


    江琬的話卻還沒有完,她繼續道:“餘大人更害怕的,是你在晴州施行此策,致使天下的目光都匯聚晴州,天下的豪強都注視晴州。”


    “使天下人皆知晴州刺史餘鬆柏腦生反骨,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變革土地製度。”


    “你怕,你成了打破規則的那個人,成為眾矢之的,被豪強憎恨,被上官拋棄,被朝廷誅殺!”


    “因為,雖然提出此議的是我,可是真正的執行人,卻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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