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要怎麽打破一個迷信到瘋魔的人的偏見呢?


    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你比她的“迷信”更權威。


    你要是直接告訴她,說她家大兒就是倒黴,偏注定了死在那一刻,跟她兒媳婦全無關係,那她肯定不搭理你。


    因為她的絕望她的痛苦全都寄托在這上麵了,你要打破,就是在挖她的心,她又怎麽會願意?


    江琬於是這樣跟馬婆婆說:“我觀相測命,你這孫兒本該是有大出息的。然而須知人身精微,都是先父母,後祖父母,你不停責打,消減了他母親的福緣,隻怕他的氣運也要受牽連啊。”


    馬婆婆嘴唇哆嗦道:“什麽話,這……這惡婦本就無福……”


    江琬道:“她本來有福,但你是她婆婆,你若不許她有福,她有福也便成了無福。而她一旦無福,她的兒子,你的孫子自然也福緣被損。你孫子若是無福,往後沒了大出息,到你晚年,他沒有能力孝敬你,你又怎能有福?”


    最後,她聲音一冷:“你非但無福,還必有陰神來害你!”


    這一通有福無福的,好險沒把馬婆婆繞暈了。


    最後那一句,更是刺激得她周身一寒。


    馬婆婆暈暈乎乎地念叨了一通,好不容易捋清楚這個邏輯。


    她身不能動,但眼珠子斜向自己的大兒媳婦,不肯信道:“這東西,克著我大兒,她還能有福?”


    江琬嗤一聲便笑了:“你不信我?房雋,告訴她,我是什麽人?”


    房雋:“啊……”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一時倒有些竊喜江琬居然點他的名。


    他立時便挺直腰杆,微昂下巴,背負著雙手踱步來到馬婆婆麵前,傲然道:“好叫你這婦人知曉,我家先生乃是九天十地,古往今來,天下第一位國子監符術科主課博士!”


    說著,他又一躬身,對著北邊皇宮的方向遙遙拱手道:“聖人親封的,有官品,有印信。神目能觀天,符法能通靈,我家先生的話,你居然不信?”


    說到這裏,他冷笑連連,鄙視的眼神甚至都不屑於落到馬婆婆身上了。


    江琬:“……”


    該說點房雋的名果然沒點錯嗎?


    咳,有點羞恥,但還好,她能挺住。


    馬婆婆已經被房雋這一嘴頭銜給砸暈了,圍觀街坊也盡是嘩然。


    但沒有人不信房雋的話。


    因為江琬先前憑空畫符,直接將田大娘子身上傷口都治愈是事實,眾目睽睽,大家親眼所見,這做不得假。


    後來她救回來這家瀕死的小兒,其手段更顯神奇。


    這樣的人物,她說的話,誰又敢不信?


    盡管江琬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年輕,好像就是個生得格外美麗些的胡服少女,但到這個時候,人們也難免暢想: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駐顏有術?


    那些真正的神仙人物,不都是容顏不老嗎?


    生得年輕美麗些,不正是神仙人物該有的模樣嗎?


    馬婆婆再也撐不住那口氣,頓時惶恐地“啊呀”一聲道:“是……是小的錯了!小神仙……我、我……”


    “我”了半天,又悔又怕。


    一時又有些茫然,想想自己下半生的福氣硬是被自己給打沒了,又想想江琬說的還會有陰神來害她,她就想伸手扯住江琬的衣角再拜一拜。


    可是她早被江琬給點穴了,此時無法動彈呢。


    越是動彈不得,越是佐證了江琬的神奇,馬婆婆終於體會到悔青腸子是個什麽滋味了。


    好在痛苦半晌後,她腦子裏忽然有一根弦開了竅。


    “小神仙!”馬婆婆眼淚都出來了,“求小神仙慈悲,教教小的吧,小的還能有救嗎?”


    江琬道:“你還想過好日子?”


    馬婆婆厚著臉皮哭道:“小神仙,小的知道錯了,求你……”


    她又是一通求,訥訥地把自己能想到的好話都想盡了。


    江琬硬是等她再說不出多餘的話來,才緩緩道:“首先,從今往後,再打人是不成的,你要加倍善待你家孫兒與你這兒媳,知道嗎?”


    馬婆婆連連道:“是,是!”


    江琬繼續說:“你福運已損,從今日起,每日午時,站到廊下,麵向東方,靜立半個時辰。”


    馬婆婆:“是,是……”


    這個倒不難,她還暗暗鬆口氣。


    江琬又道:“孩子要有出息,一定要讀書。”


    馬婆婆吸一口氣,有些猶豫地應了一聲:“是……”


    這個江琬倒不是故意為難她,而是觀察過她家的居住條件,又看過他們的穿著打扮,發現她家的條件還是比較寬裕的。


    在這個條件下,他們應該送得起孩子讀書。


    最後,江琬說:“每日睡前,誦念三遍‘善事可作,惡事莫為,人有善願,天必佑之’。”


    說完,再不耽誤,對學生們說一句:“走了。”果然抬腳就走。


    直把仍被點穴定身的馬婆婆急得,連番大喊:“小神仙,小神仙莫走啊!小的、小的還被定在這裏呢……”


    江琬道:“你好生反省,何時真心悔過,何時定身自解。”


    實際上,點穴是有時限的,最多再過半個時辰,馬婆婆的穴道就會自行解開。


    馬婆婆哭了:“小的已經真心悔過了呀!”


    江琬卻不理了,帶著眾學生就快步離去。


    後方,田大娘子帶著孩子默默地給他們磕頭。


    圍在門口的街坊們紛紛讓路,有人鼓起勇氣問:“小神仙,救得田大娘子與鬆小郎,旁人你們救不?”


    江琬道:“重傷瀕死的救,其餘一概不管。”


    這幹脆冷肅的語調立時嚇退了好幾個想要占便宜的人,頓時就無人多話了。


    江琬望氣術打開,回望了後方的馬家一眼。


    隻見院中三人的氣運在這一刻,忽忽然就發生了變化。


    先前她進門前,看到的是老嫗的氣運灰白尋常,婦人的氣運短小微弱,而孩童的氣運,白中竟是帶著一縷黑。


    這種黑,不是說他身有邪氣,而是指代他命途危短,很可能即刻就要死了。


    所以江琬那個時候都不要人引路,拐腳就直奔這邊院子而來。


    救治重傷瀕死之人,這不但可以現場為學生們演示生字符,還能賺取自由點。同時,救人危難,積攢功德,這本身也是俠義之道。


    又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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