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伯坐在牢房裏,一隻肥碩旳耗子從他身前一溜煙般奔跑過,他也視而不見,隻拿說不出何等意味的譏諷眼神看著站在牢房外的羅指揮使。


    這位老同僚臉漲得通紅,終究受不住他的眼神,隻得一甩袖,哼道:“小命都要到頭了,你倒好,還有心思喝酒!罷了,懶得管你!”


    說完,轉身就走,隻是腳步聲比往常略重些。


    清平伯看著他的背影,繃著臉沒有吭聲,心裏卻終究是輕輕歎息了一聲。


    牢房內光線幽暗,一股又黴又潮的怪異氣息始終漂浮在空氣中,幾名獄卒巡守其間,偶爾拿眼去看清平伯,目光都是麻木的,一如這個暗無天日的世界。


    清平伯的眼睛便也垂了下來,兩邊臉頰微動。


    其實他的內心並不如表麵上所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他也不是真的就毫無所懼。


    江家人不畏死亡,如果是死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那他真的是丁點也不怕的。但要是像現在這樣,隻因為皇權鬥爭而被犧牲,那他就不甘, 也不願了。


    可惜,隻可惜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晴州離京又太過遙遠。


    去往晴州的信是十三日前發出, 江承心想:別的不怕, 就怕琬娘回來時,發現我這個老子窩窩囊囊的死了, 那可真是太丟人了。


    琬娘離京前,送了他那麽多好東西,他的功力比之從前也大有增長, 結果反而還護不住自身,這……這能不丟人嗎?


    清平伯的眼睛便又落到了自己的手腳鐐銬上。


    這是稀世珍有,昭獄秘藏的九玄寒鐵鏈,上麵有欽天監眾高手布陣,合力以國運刻畫而成的神秘陣法, 專為壓製他這等功力高強, 又犯有“大罪”的高手高官。


    這個鐐銬, 不戴上的時候倒還罷了, 可一旦戴上, 再要解開就難了。


    “琬娘啊……”


    “阿爹。”


    什麽?


    清平伯覺得自己聽錯了, 但還是在一瞬間站起了身, 轉頭四顧。


    遊走在牢房前過道的獄卒一下子就看過來, 並喝道:“幹什麽呢?”


    這些獄卒大多也就是通幽境的修為,雖然在普通人裏算得上是很厲害了,可在清平伯這樣的高手眼中,本該是一根手指就能壓趴下的小嘍囉。


    然而就是這樣的小嘍囉, 此時卻能對清平伯大呼小叫,毫不客氣。


    清平伯目光轉過去,極淡漠地看了這獄卒一眼, 便又一聲不吭地坐回石床上。


    獄卒就啐了一下,口中罵道:“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伯爺呢, 耍什麽橫?回頭上了菜市口,那也就是一刀子的事兒!”


    另一個獄卒拉扯他,勸道:“行了,別做太過。貴人的事, 誰知道什麽時候就翻身了呢?”


    兩名獄卒就這樣說著話, 又拉扯著, 就走到了一邊去。


    昭獄深埋地下,守衛森嚴。外間是有窺神境以上的統領高手在守護,內裏銅牆鐵壁, 陣法重重。


    就算是有頂級高手被關進來,戴了壓製功力的鐐銬以後也別想再有逃脫的機會,因此兩名獄卒其實根本就不怕清平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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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伯坐回石床上,眼觀鼻鼻觀心,表麵上不露分毫,實際上卻豎起了耳朵。


    隻聽:“阿爹,我在這裏。”


    清平伯目光轉動,張口,卻是欲言又止。


    又聽:“阿爹,放心說話,不必擔憂,沒有人會聽見的。”


    卻見眼前的空間恍惚是有瞬間扭曲,片刻後,江琬的身影就憑空顯現在了清平伯眼前。


    清平伯瞳孔微震,隻見江琬抬手輕點。


    這一回清平伯是切實感受到了,有一股隱晦的真氣波動在身周擦過。


    他明白了!


    清平伯喜悅道:“琬娘,你這是幻術嗎?”


    對,江琬施展了壺中日月術,不但扭曲了牢房中此時的真實景象,連帶著他們的說話聲音,包括其它一切動靜,也都給掩蓋掉了。


    壺中日月術,江琬已經修煉到了最高級。隨著她功力的增長,此術威力越發強大,已遠非當初可比。


    江琬應了聲,直奔主題道:“阿爹, 我現在隻問你,齊王稱帝, 你認嗎?”


    當然, 清平伯必然是不肯認的,如果他願意向齊王臣服,這個時候他就不會在昭獄裏了。


    不過江琬還是要問一下,這是對清平伯意願的尊重。


    清平伯哈哈笑了聲,舉手向江琬展示了他手上的鐐銬。


    接著道:“琬娘,如果齊王是被正常傳位,那你爹我是會臣服的。不摻和立儲之事,也是我們江家一向來的家訓。我們隻需要忠於在位的那個帝王就行!”


    “否則,如果說儲君是哪個,還要由著我們臣子自己的心意來選,選出來的是不合咱們意見的,咱們就不忠心了,那這個天下,不是亂套了嗎?”


    人人都爭儲,個個有意見,要真這樣的話,這世道就不用太平了。


    而大部分正常人還是希望天下太平的,並不想時時爭鬥,永無止休。


    清平伯歎了口氣,道:“可惜,齊王來得太巧合了,先帝去得也太蹊蹺了。我不能說服自己,臣服於齊王此人。”


    毫無疑問,清平伯的忠君思想非常根深蒂固,對於他的這種忠誠,江琬並不太能感同身受,但她能夠理解。


    江琬道:“阿爹,那跟我去晴州,你願意嗎?”


    不等清平伯說話,她又道:“帶上家裏的人一起,都去晴州,可以嗎?”


    清平伯張了張口,然後就蹦出一句:“琬娘,帶得了家人,帶不了族人的,人太多了……”


    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兩個哥哥和你母親……你倒是可以帶走。”


    伯夫人有再多不好,那也是江琬的親娘。


    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清平伯自然不會對江琬說什麽:你娘對你不好,所以你不用管她之類的話。


    做人不是這麽做的,真要這樣,那就與畜生無異了。


    江琬看著眼前這個滿臉大胡子,一身狼狽的男人,也歎了口氣道:“阿爹,你是想要犧牲自己,保全族人嗎?你隻叫我帶哥哥們走,你自己卻不打算走的,是不是?”


    又說:“但是,如果我有辦法將族人都帶走呢?”


    第五百五十九章 牢中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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