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瞟了她一下,重又繼續看書道:“你明天告訴她唄,反正她早晚都會知道的。不過,在我登上火車之前,你還得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哥,”顧彤一坐在我身邊,把手搭在我身上撅嘴說,“你讓我很難做耶!”


    “有什麽難做的?”我頭也不抬地說,“等你明天告訴她,我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而你也順利交差了。”


    顧彤撅嘴想了一下,抬眼緊看著我說:“哥,可你為什麽非要離開嗎?我要告訴老媽,說你丟下我一個跑到新疆去了。”


    “你找打是吧?——”我抬頭瞪著她道。‘


    顧彤哼了一聲說:“那你到底要去多久啊?哥——”


    “說過了,我也不知道。”我道,目光繼續落在書頁上——


    顧彤緊看著我說:“那我想你了怎麽辦?………”


    “涼拌。”我道。


    顧彤的小嘴撅得更長了——


    “哥,你不愛我了。”她說。


    我道:“我比愛任何一個女孩都要愛你,而且愛得更恒久。”我說這話時,目光在瀏覽拜倫那首《雅典的少女》——


    “那就留在我身邊。”顧彤撒嬌得說。


    我道:“哥隻能永遠愛你。但始終留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不會是哥,而是你的愛人。”


    “我要哥永遠留陪在我身邊。”顧彤依舊撒嬌說。


    我道:“有機會你問問你丈夫,看他願意養我不?”


    我用目光瀏覽著這首詩後麵的注解,拜倫旅居雅典時,住在一個名叫色歐杜拉.馬珂裏的寡婦的家中,她有三個女兒,長女特瑞沙即詩中的“雅典的少女”——


    “亞瑟絕對不會反對的!如果她敢反對,我就不理他了!”顧彤很有信心地說。


    聽“亞瑟”兩個字,我把書擱在肚子上,看著顧彤正色道:“彤彤!我現在去新疆了,不過我以前說過的話,我不想再重複,你現在隻能跟亞瑟談戀愛,一切越軌的行為都不允許發生!如果你被亞瑟欺負了,哥不僅不會同情,而且以後不會再有你這個妹妹!因為妹妹一定要聽哥哥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啦,”顧彤看著我說,“哥,你幹嗎對我這麽凶啊?你會嚇著我的。”


    我就是要嚇住她,讓她把我這句話牢記於心!


    我輕歎一聲,緩了緩語氣道:“當然,牽牽手,擁抱一下,甚至接吻,這些都是可以的,但不能越軌,絕不能越軌——”


    我相信牽手擁抱接吻這些事兒,他們早已經幹過了!


    “哥,我聽你的話,”顧彤拉住我的手搖晃著說,“可你要早點回來呀。好不好?”


    我點點頭道:“好的。我會今早回來的。”


    “嗯,那我會乖乖聽話的。”顧彤笑了一下說。


    我道:“別告訴媽。”


    “知道啦。這都說第五遍啦。”顧彤說。


    我道:“好了。哥肚子餓了,去做晚飯吧。”


    “哥就要走了,難道不能為妹妹做一頓晚餐麽?”顧彤說。


    我低頭看書,隨口道:“你說的沒錯,哥就要走,難道妹妹不應該為哥做一頓晚餐麽?”


    顧彤站起身,哼聲說:“不講道理的哥哥!——”


    她走到臥室門口,回頭朝我咧嘴一笑說:“哥,你喜不喜歡吃我做的‘蘿卜絲鯽魚湯’?………”


    “打死我也不吃。”我道。


    顧彤就這道菜做得差勁,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做出來的魚,總帶著一股腥味,好像沒煮熟似的!


    “我今晚就做這道菜給哥踐行了………”顧彤捂著嘴巴看著我“咯咯咯”地直樂——


    而我則繼續半躺在床上看拜倫的詩集,直到顧彤喊我吃晚飯——


    ………


    夜裏裏十二點,劉允允沐浴後躺在床上,怎麽也無法睡熟——


    她感覺到奇怪,心裏總是慌慌的,就像要失去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似的,可她又想不明白到底有什麽東西正要失去——


    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一個奇怪的情緒正在困擾著她,翻來覆去地在床上,胡思亂想著,直到淩晨兩點,她都還沒睡著,而且似乎思維越來越活躍了,她變得煩躁起來——


    她一腳踢開身上的淡綠色緞麵夏涼被,穿著白紗睡裙從床上滑下來,鬼魅似地走向通常露台的玻璃落地門——


    她拉開落地玻璃門,走到希臘式露台上來——


    夜幕沉沉,月亮隱沒在雲層裏,她感到煩躁不安,此刻是一個萬物都陷入沉睡的時間,而她卻像個鬼魅似地立在這露台上——


    夜風撩起她的裙裾——


    她再次想到了徐銘隻淺棕色的旅行箱,還有顧彤那雙似有躲閃的眼神——


    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覺得要發生一件什麽大事,越想越覺得她要失去一件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她在露台上來回踱步——


    她終於告訴自己,她這種擔心絕對是來自於徐銘,她擔心他會離開濱海城,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但她又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太荒謬,徐銘幹嗎要離開濱海呢?即使梅兒的死對他造成了致命的打擊,即使梅兒的死對她的心摧殘了他的情感世界,他也不必要離開濱海城呀?


    再說天地廣告耗費了他一腔熱血,他怎麽舍得丟下不管呢?還有她妹妹顧彤,他會就這樣離開濱海城一去不回麽?——


    不可能!


    劉允允覺得自己的這個念頭太荒謬了,除了那隻旅行箱,除了顧彤躲閃的眼神——也許連這個都是她的敏感所致——她事實上毫無根據!——


    徐銘怎麽會走呢?他不會走的,他不會走的,他絕對不會走的。劉允允為自己在半夜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而覺得奇怪,甚至可笑——


    “他不會走的,他不會走的,他不會走的………”


    她反複念叨著這句話,重又走回臥室,拉上落地玻璃門,重又爬上床躺下了——


    這一次她睡了過去,不過她緊接著就做了一個惡夢——


    她夢見徐銘真地走了!她穿著白紗睡裙站在這座城市的邊緣,那裏是一處無邊無際的荒野,四周無人,一片死寂——


    但徐銘不在了,她轉著圈兒到處尋找她,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她急得哭了,赤腳在荒野上狂奔,一邊奔跑一邊叫著徐銘的名字——


    她的腳被灌木叢裏的荊棘劃傷了,到處流著鮮血——


    曠野裏隻有她喊話的回聲,她感覺害怕極了——


    她狂奔,被地下的藤蔓掛住腳丫,跌倒,爬起再狂奔,不停地呼喊徐銘的名字——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就像一張白紙被風吹拂著那樣,她開始飛了起來,她飛在曠野的上空,俯視著無邊無際的荒野,地麵上到處是枯黃的低矮灌木叢,到處都是荊棘——


    接著她看到從天邊飛來一片黑壓壓的東西,還呱呱呱地叫著,叫聲越來越大,叫得非常難聽,叫得令人頭皮發麻——


    她看清楚了,那是漫天的黑烏鴉,正像箭雨一樣朝她射過來——


    它們太多了,黑壓壓的一片,它們像黑色陣雨一般朝她飛射過來,它們要把她吞噬在黑洞洞的一張大嘴裏——


    劉允允從惡夢驚醒過來,神經病一樣猛地坐起身,滿頭滿臉汗水涔涔,渾身是汗,身上的薄紗睡裙都濕透了——


    她逐漸愣過神來,扭頭看想落地窗外,天邊已經出現魚肚白,她扭頭看了一眼床頭桌上的鬧鍾,已經五點過了——


    “不!我要馬上起床!我要馬上去找徐銘!………”她幾乎在心裏叫了起來——


    隨著一聲長鳴,火車在淩晨五點半準時出發了,向著遙遠新疆,“哐當哐當”地駛出去了——


    我把行禮擱好,坐在硬臥車廂過道邊上靠窗的位置上,眺望著窗外的風景——


    這時候已現出曙光,天邊已經有一小片彩色的朝霞,黎明就要到來了——


    我在這個黎明出發,向一個遙遠的城市,向一個未知的世界——


    火車行駛在濱海的郊區,田野和遠處的層巒疊嶂都氤氳在晨霧中,看不真切,近處的房屋,房屋後麵田野上的莊稼,田野盡頭的山脈,這個時候還都氤氳在晨霧之中,顯得朦朦朧朧——


    火車繼續行駛,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離開了濱海城,離開了有房屋的地方,行駛在一片曠野中——


    這時候金色的晨曦已經有力地穿透了薄霧,薄霧在陽光的溫度逐漸消融,陽光讓這個世界重有回複了生機勃勃的樣子,嶄新的一天即將拉開帷幕——


    身下是車亂在鐵軌上疾馳時發出的那種節奏很快的“哐當哐當”的聲響,偶爾伴隨著不遠處火車頭那邊的汽笛聲——


    等太陽完全把天地點亮之後,我離開了窗邊,我悄無聲息的走回到我的臥鋪前,為的是不吵醒正沉睡的長途旅客,我爬上了我的中鋪,輕手輕腳得躺下,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我是夜裏五點從家裏出發的,我沒讓顧彤送我,她送我到火車站,回去不方便,她還沒領到駕照,不會開車——


    我太困了,在家裏的床上一直沒有睡著,有點亢奮,卻不知道為何而亢奮,可就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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