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生前是個混蛋老光棍,村裏七姑八婆小嫂子晾曬的內衣褲丟了,到他家裏一翻,一準能找到,不過大夥兒都知道他是什麽德行,有賊心沒賊膽,鄉裏鄉親的罵個兩小時也就算了。


    這老頭兒種了五畝地,養了三隻羊,平時收益全用來跑縣城了,回頭也沒見他買什麽東西,問他幹啥去了,張嘴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就是不說。


    那天傍晚他又從縣城回來,寶貝一樣的抱著個布包裹,鬼鬼祟祟的溜進家門,這一幕被村西頭的大楊叔看到了,大楊叔這人好奇心強,回家吃了晚飯後越想越覺得奇怪,心說老院子難不成撿到寶貝了?於是摸黑偷偷溜往老院子家,老遠就見屋內亮著燈,他輕一腳淺一腳靠近,突然聽見裏麵有個女人的笑聲,聽起來還是個年輕的姑娘。


    他心跳加快,心說馬勒個蛋的,老院子難道發財了找個姑娘來陪,卑鄙無恥下流,那個簡直太刺激了。於是他充滿無限遐想的趴著窗口往裏看,誰料這一看頓時頭皮發炸,脊背發涼,你猜怎麽著?老院子光著膀子在屋內和一個女孩子捉迷藏,關鍵這女孩穿著古代新娘的那種大紅袍,臉色煞白煞白,眼睛足有銅鈴大,血紅的舌頭拖拉到地麵,腳不沾地,還是飄著的。大楊叔感覺自己膽髒都要破裂了,感情這姑娘是個女鬼啊!撒丫子就往家跑,就怪爹娘少生了條腿了。


    當然,這是大楊叔描述的版本,盡管後來他信誓旦旦,把他三舅姥爺親閨女的女同學都拿出來做賭注了,大夥兒還是不太相信。但不相信歸不相信,老院子第二天的確死了,死狀極慘,瞪著眼睛,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雙腳腳趾保持不規則的抽搐狀態,舌頭都伸了出來。


    我和老院子熟,這老家夥能吃能喝,身體倍棒,六十歲的年紀百來斤小麥照樣抗,怎麽會說死就死呢,死相還這麽難看。


    我心血來潮,覺得他也許真的遇鬼了,要不要試試招魂問問他?


    我琢磨一番,站起來,板著臉掐著手印,腳步虛畫幾下,喊道:“天敕靈,靈通陰,陰合陽,陰之老鬼名陳院子,速速回陽,我有事問詢,急急如律令!”


    姿勢有模有樣,簡直無比風騷,真恨沒人圍觀啊,隻是……什麽事也沒發生。


    “老院子開個玩笑,哈哈,你可千萬別來找我!”


    太陽下山了,風大了一些,房門前還掛著老院子生前留種的絲瓜幹,被風一吹滴溜溜的打轉,遠處茅草叢也是直晃動,怪唬人的,我連忙低聲道歉。


    “拐子,你這倒黴玩意咋跑這來了,害我找了半天!”


    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一道破鑼嗓子,這聲音除了磊子估計天底下很難有第二個人能發出來。


    磊子和我同歲,家裏條件很差,他爹本來也是個光棍,五十來歲才找到他那傻子娘,等他到了十幾歲,老爹已經近七十了,前幾年老煙杆抽多了得了肺癌一命嗚呼,如今娘倆相依為命,家裏的地由他堂哥帶種,每年留下足夠他們娘倆吃的糧食,但若想有錢花,全靠喂養的倆頭大水牛生小牛崽子。


    他繼承了父母的所有優點,濃眉大眼,外表頗帥,但心眼焉壞焉壞的,偷雞摸狗的事就沒有他不敢幹的,偏偏還具有反偵查能力,一般人抓不到他的把柄。


    我從小和這家夥能尿到一壺,拜把子都拜了好幾十次,倆人架秧子外出,一般人見了都打怵,人送外號:倆小王八!


    此時他不知從哪裏撿雙破皮鞋套在腳上,深秋了還穿著大褲衩,上身套著背心,顯的不倫不類。


    “沒啥,我來看看你二大爺。”我故作感傷道:“不知老頭子在地下過得咋樣,也不上來看看咱哥倆。”


    “我靠!不要胡說八道,怪嚇人的。”磊子給了我一拳,馬上又得意洋洋的摸著頭發,“咋樣?像發哥嗎?”


    他一拳倒沒關係,我剛剛喝了一肚子的井水全泛了上來,那股子臭雞蛋味蹭蹭往上竄,直反胃。


    我回他一拳罵道:“他娘的這麽大勁,牛不夠你折騰啊,呦!這發型還闊以啊!”


    我突然被他的發型吸引,這家夥往日裏一頭亂糟糟的跟雞窩似的頭發,是他的招牌標誌,用他的話說叫灑脫,可現在梳了個大奔頭,油滴滴的沾滿了頭皮屑,配合著皮鞋大褲衩,還真有種說不出的浪。


    磊子一聽用力拍著我的肩膀,然後背負雙手眺望遠方,臉上泛起蛋蛋的憂傷,大褲衩隨風搖曳,感懷道:“用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形容我並不過分,宋玉潘安也不過如此,帥不是我的錯!”


    他這一拍我胃裏本來淡下去的臭雞蛋味又上來了,心說八成這井水有問題,不知是什麽玩意掉下去了,剛才也沒見著,不行,我不能自己倒黴,就對他說:“磊子別臭美了,渴不渴?這井水挺甜的。”


    磊子淡淡的瞥了眼水桶,“都是苔蘚不喝!”


    我說:“真的很甜,跟兩毛錢一瓶的那種汽水差不多。”


    磊子咽了口唾沫遲疑道:“真的假的?井水跟汽水差不多?扯淡吧。”


    我顧左右而言他:“聽說田七家的小萌昨天丟了一瓶摩絲,田七媳婦罵了半天,還說有知情下落者賞十個草雞蛋,嘖,這個……”


    “咳咳……”磊子一本正經的打斷我,伸手拿過水桶:“渴了!”


    他把水桶裏的水倒了,神態自若的吊下去打水,順帶著把頭發撓亂道:“小萌他娘真罵了?”


    我有種惡作劇即將得逞的快感,道:“罵是罵了,不過她知道是誰?也許小萌送給她小情人了也說不準呢。”


    “說的比較有道理。”磊子嘎吱嘎吱的把水搖了上來,打眼一看,“不喝了,啥玩意,上麵都是油。”


    我一看還真是,上麵飄著薄薄的一層油花,在落日的餘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芒,不對呀,我剛才喝沒有啊,不行,他必須也得喝,不然老子心裏不平衡,我說:“你有沒有見識?那叫井油,日積月累才有這麽一點,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和維生素abc,喝了強身健體,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井裏還有井油……真稀罕。”磊子沒做他想,趴在桶口吹了吹,咕咚咕咚幹了兩大口,砸吧砸吧嘴,臉色變了,“你騙我!哪裏甜了?臭臭的。”


    “哈哈哈……”這感覺太爽了,我撒丫子就跑,有種你來追吧。


    換了往常磊子立馬爆喝一聲“小賊哪裏走!”可是跑了一段身後沒有反應,回頭一看,這貨原地沒動,瞪著眼睛看著井裏。


    “你這混蛋打的什麽主意?”我邊靠近邊道:“想把我推井裏?省省吧,老子精的跟猴似的。”


    磊子還是沒說話,我感覺有點不對,又走近一些,就聽到井下傳來咕嚕嚕的冒泡聲。


    倆人站在一起盯著井水翻出的泡泡,不禁麵麵相覷,這是什麽化學反應?下麵有什麽東西不成?


    稀碎的水泡冒了足足三分鍾,最後咕咚冒出個大泡,接著一個黑色大塑料袋慢慢飄到了水麵,塑料袋周圈油花四溢,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直撲井口。


    倆人捂著口鼻,好奇心促使下目不轉睛的盯著袋子看,就見那袋子慢慢被水泡開,袋口露出個黑白相間的東西,仔細一瞅,赫然是一具屍體,露出的一截是頭顱和肩頸,表麵肌膚白花花的跟蒙了一層豬油似的。


    “臥槽!”


    “你大爺!”


    此時肚子裏翻江倒海,腸子一瞬間都仿佛抽搐到了一起,接著兩聲大吼響徹整個村落。


    ……


    天已經黑了下來,老院子家門口燈火通明,全村男女老幼幾乎都來了,把水井裏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


    正常死的人當然不會用塑料袋裹起來扔進井中,這是一起人命案無疑,老村長報了警,鎮上派出所很快來了仨人,一個中年,一個青年,還有一個圓臉的警花。


    此時老村長帶著幾個幫工配合著警察準備把屍體撈上來,可問題是這是口葫蘆井,井口太細,沒法下人,而屍體浸泡了不知多久,用工具打撈又怕造成損壞,不利於破案,事情一時間陷入僵局。


    惡臭順著井口向四周不斷擴散,但圍觀人的不以為然,全都雙眼噌亮,看的津津有味,在娛樂匱乏的鄉下,這種事情是很少見的,盡管有點嚇人。


    我和磊子蹲在人群外邊,淚流滿麵,前早吃的飯都差點吐了出來,荷花和小瓊蹲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安慰:“沒事的磊子、拐子,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是啊,以前我感冒了喝胡辣湯,就是黏糊糊的那種,放了肉絲的,可是肉是臭的,我也是吐啊吐,才吐了幾個小時就沒事了。”


    她們不這麽說還好,這麽一說我們吐的更厲害了,啥胡辣湯,啥肉絲啊?


    “拐子,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磊子,不共你妹,老子也是受害者。”


    “我不信你事先不知道!”


    “我事先知道裏麵有個死人!?我得多大的膽子。”


    “……”


    “我要撒謊就叫你二大爺晚上來找我!”


    “好!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嘔!”


    “哇!”


    到了晚上七點多,事情終於得到了解決,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從旁邊不遠處的河中用抽水機往這邊井中灌水,讓屍體自己飄上來,結果足足灌了倆小時才將井水灌滿。u看書.uukanu.cm


    屍體撈上來去掉了袋子,頓時惡臭四溢,白花花的腐屍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古怪的綠色。


    我和磊子剛剛消停,正要看看屍體的廬山真麵目,被這一幕晃蕩的再次大吐特吐,旁邊七姑八姨見了無比稀奇:這倆小王八還有潔癖?犯得著嗎?


    我邊吐邊抬眼看了下人群,見大部分人都離得遠遠的,但也有一部分人簡直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還有什麽比當著死屍的麵,淡定的吃著薄餅卷大蔥,端著麵條稀溜溜喝著更牛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嗷嘮一嗓子:哎呀我的夫!


    這人竟然是阿青嬸,她頭發淩亂,肥胖的肚腩直打晃,淚流滿臉的撲向屍體,身後的巧麗也呆住了,直勾勾的看著屍體。


    人群無不被這一幕弄懵了!阿青嬸的夫?他丈夫不是失蹤好些年了嗎?這個死在井裏的想來也沒多少時間,幾個意思?


    看著母女二人的淒慘模樣,大夥兒暗抹一把同情之淚後,熊熊八卦之火迅速在心中燃燒起來,七嘴八舌,說啥都有。


    我也感覺奇怪,我對阿青嬸的丈夫隱隱有些印象,不過那時候年齡還小記不清了,隻知道是個沉默少言的漢子,後來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這時磊子悄悄對我說,你看屍體旁邊那石頭奇怪不奇怪。我打眼瞧過去,不禁暗暗稱奇,那石頭是綁著屍體的,現在也一起被拉了上來,隻見是四方形表麵呈血紅色,但顏色深紅,而且在水裏泡了那麽久,不像是染了血的,看起來有種晶瑩玉潤的感覺,好像天生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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