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時間淩晨一點,2區宿舍408,楚子航雙手交疊躺在床上,平靜得恍若死屍。


    但某一刻,他的臉上猛地閃過一絲痛苦。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你竟敢撞向神的禦座。”


    雨裏,那端坐在斯萊普尼斯寬厚背部之上的耀眼神明沉聲說道。


    “我是個司機,開車開得太多難免手滑。”


    楚子航在渾渾噩噩當中聽得握住他手的那個男人淡漠的語氣,


    某一刻他覺得,那個男人忽然離得他很近,可偏偏……他應該離自己好遠好遠。


    他緊了緊抓住男人的手,那種真實的觸感令得心緒浮動的楚子航鎮靜下來。於是男人又從遙遠的雲端回到了現實,重新地立在了他的身邊。


    他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雨夜裏。


    楚子航心中一動,抬頭仰望男人。


    男人的形象在楚子航的大部分記憶裏從未像現在這樣的高大,如同神話中有著九重的昆侖山一般巍峨,堅不可摧。


    男人察覺到手掌當中那股微微加大的力度,


    咧嘴一笑,用握著刀的那隻手掌蹭了蹭楚子航的頭,大理石樣的觸感傳來。


    男人的手繃得很緊。


    “去把後備箱的箱子拿出來,黑色的,上麵有個銀色的標記。”


    楚子航愣愣地點點頭,雨簾無孔不入地潑進他全然已經濕透的衣服當中,使得他的身體有些顫抖。


    現在的他當然知道那個箱子是跟卡塞爾學院有關的。


    楚子航有一千句一萬句話要跟這個男人說,他要說爸爸你知道麽,兒子現在已經很強很強了,就算是龍王一類東西站在自己麵前也有揮刀的力氣啦。


    所以……你回來好不好,回來,看看我。


    然而話語湧到了口邊他忽然清醒了一下,明明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他了。


    這是,夢麽?這麽真實,真實到,有些恐怖的地步。


    楚子航低頭握拳,白嫩瘦小的手掌上很少有繭子,這的確是自己初中時候的身體。


    但他還是忠實地執行了男人的話,一如當時。


    後備箱中果然有個那樣的箱子,一株仿佛連接了天地的世界樹徽記銘刻在黑色的箱子上,顯得如此神聖。


    男人將箱子接到手裏,又交回了楚子航那。


    他粗糙的大手再次握緊了楚子航有些冰冷的手掌,男人低下頭低聲對著楚子航說道:“以前你很多次都不聽話,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話。貼近我一點。”


    男人棕黑色的眸子中映出楚子航有些惶恐無措的表情,“我說‘跑’的時候,千萬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嗯。”


    楚子航知道自己的聲音一定抖極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仿佛是在眼前放映了一部影片,直到男人的咆哮如同暴雷一般在楚子航耳邊炸響。


    “要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每一句。跑!”


    那一霎,楚子航的魂靈才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間的軀殼。


    跑,跑,跑……跑?!


    自己已經跑過一次了,這次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再把那個男人丟下!


    每次憶起轉頭奔逃的自己,楚子航都不敢相信……原來自己曾經那麽無力、懦弱過,在那個雨夜裏,把男人扔下獨自麵對神王奧丁,他卻逃上了邁巴赫,怕得要死。


    他痛恨那個雨夜裏的懦夫,所以楚子航不再允許自己逃走、後退了,一步,都不!


    一團火仿佛一下子滾入了楚子航的心中,但自己沒有刀……沒有刀。


    不對!還有一柄刀現在正在邁巴赫上!


    那無數的黑影將稍稍落後的男人團團包在裏麵,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樣一擁而上,要將這個他們認定的獵物撕開,咬碎,吞噬。


    楚子航已經分不清自己已經凍得有些僵硬的麵龐上奔流的是什麽了。


    是眼淚?是雨水?


    又或者……是誰的血水?


    他沒有去抹,飛奔到已經破破爛爛的邁巴赫旁邊,從男人駕駛室右邊那一側的拔出了另一柄太刀。


    楚子航的身形出現了一瞬間的停頓,因為他突然發現,在以往坐車的角度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粘了一張小小的、甚至有些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帥氣的男人摟著明媚到了極致的女人,肩膀上還架著一個精致得像瓷娃娃樣的小孩子。女人嬌羞地倚靠在男人的懷裏,小孩子安靜地把下巴擱在男人的頭上。


    很明顯這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楚子航的心裏狠狠抽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麽東西裂開了,流出了酸楚的水。


    *


    男人的大吼豪氣幹雲,頗有了張飛喝斷當陽橋的那股子霸氣和聲勢。


    混雜在大吼裏的,是骨骼斷裂的聲音,是血液被巨大的壓強泵出傷口時的聲音,是惶惶如天傾暴雨的聲音。


    男人像是戰神,在成群的黑影當中盤旋扭轉,


    如瀑布般的雨簾被男人手中的村雨切開斬斷,一股子透明的域場在男人的身邊形成,


    風和雨都變得粘稠了,黑影們的動作慢得像是上個世紀西方那種滑稽的默片電影,而男人的動作仍然迅猛如雷。


    返身,揮刀,滑開。


    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嗬成如機器定製一般完美,巨大的水花在地麵上狠狠地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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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們帶著濃腥味的鮮血暫時地懸停在空氣當中,好像哪位書家肆意潑灑的濃墨。


    楚子航心中一顫,這麽威風的男人,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叫做楚天驕。


    這一刻,他真的仿佛這個世界的天驕一般!


    成群的黑影被他撕裂開一個缺口,但這個缺口的朝向並不是朝著楚子航這邊。


    他返身奔向了那端坐在斯萊普尼斯脊背上的神明——奧丁!


    那麽威風,那麽神氣,那個男人有著就連神座上的神明都仿佛能拉下馬來一刀活劈了祂的氣勢。


    “爸爸!”


    男人不理會圍上來密密麻麻的黑影,他就像一條龍,一條就要騰飛的龍!


    飛!飛向奧丁的頭顱!


    手中那柄精美如工藝品的妖刀高高揚起,下一秒就要將傲慢的神明斬首!


    可他的背上忽然湧出鮮血,一點閃著金芒的流星命中了他。


    那是奧丁執掌的兵器,昆古尼爾。


    在北歐神話當中那是一柄“一擲出就一定會命中目標”百發百中的神槍,任何阻擋在它麵前的事物都會被它鋒銳的槍尖擊個粉碎。


    狼王和祂的狼群圍住了受傷的獅子。


    楚天驕的身上蒸騰起血紅色的汽霧,他如同黃金鑄就的眸子緊緊地盯住靠近的奧丁,餘光當中卻驚愕地發現原本應該已經坐上了車的楚子航又拖著一柄刀奔了回來,那是本應該插在邁巴赫車裏的“大典太”,一柄號稱世間萬物無物不斬的銳利到了極致的妖刀!


    那個曾經讓自己騎在脖子上當大馬的不正經男人,那個次次曠掉自己家長會的厚臉皮男人,那個,將他“嫁”入了豪門,沒有正形的男人……那個在家人麵前永遠保持著雙重身份的老男人。


    他絕不允許在自己眼前,男人再死去一次!


    “不!!”


    楚子航從喉間泵出野獸般的嘶吼,宛若撲擊獵物的蒼鷹一般自地麵上躍起,圍聚過來的死侍們撲來,形體因為速度過快而扭曲,像是倏然彈起的長蛇。


    但是楚子航的動作比他們更快,更狠!


    大典太的刀鋒旋轉,舞出一個圓的領域,死侍們的軀體被毫無阻礙地切開,滑落,斷口光滑如鏡,像是原本就該這個樣子——凡是被斬去的,皆當抹除!


    隱藏在大典太中的煉金領域被激活了!


    鎮邪除妖,無物不斬!


    他踏著死侍們僵硬的身體再次騰空躍起,耀目的火焰吞沒了男孩的身影。


    在一瞬間楚子航就把暴血推動到了三度,君焰張揚地照亮了夜空。


    沒有東西能阻攔楚子航的腳步,他要,循著男人的腳步,向奧丁揮刀。


    有機會跟自己的父親一起戰死,應該是一個男孩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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