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厲覺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黝黑的眼底帶著迷茫。


    輾轉反複,他怎麽也睡不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起身,攏了攏身上的深藍色的睡袍,木著臉朝樓下走去。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可是客廳裏麵燈光還微亮著。


    厲覺微怔,走到樓梯口,便看到了厲林獨自一個人坐在那。


    他抽著煙,嫋嫋的煙氣讓他那粗狂又帶著滄桑的臉龐帶上了朦朧,可是卻遮掩不住他眼底的哀愁。


    他手裏正拿著一張照片,不知道是誰的,隻是看的入迷,絲毫沒有發覺厲覺就站在樓梯口。


    一聲又一聲的歎息,他眼底帶著懷戀,香煙漸漸燃盡,他扔進了垃圾桶裏麵,手指撫了撫那張照片。


    厲覺幾乎從沒見過厲林這般憂愁又滄桑的模樣,他薄唇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抓住了樓梯扶手,“爸。”


    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厲林微怔,拿著照片的手垂下,朝他笑,卻是苦笑:


    “怎麽還沒睡?”


    “睡不著。”厲覺下樓,朝他走了過去,“您呢?”


    他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厲林手裏的那張照片,帶著疑惑。


    厲林笑的滄桑,“和你一樣。”


    他察覺到厲林那直勾勾的視線,便大方的把手裏麵的照片攤開,放到了麵前的茶幾上麵。


    是張老照片,有些泛黃。


    照片上的年輕女人容貌靚麗,笑容明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厲覺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厲母。


    微怔,他拿了起來,看著那在記憶裏麵有些模糊的容顏:


    “您怎麽就想起我媽了?”


    厲林和厲母屬於商業聯姻,還帶著微妙的親戚關係,他們彼此抗拒,可是又在雙方父母的逼壓下不得以結合在一起,整年除了分離便是爭吵。


    這場婚姻是悲劇。


    厲覺的眼眸垂了下來。


    厲林又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又深深的吐出煙氣,聲音含滿了滄桑: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想起她,可能是因為她活著的時候我對她一點都不好愧疚吧,或者是因為我老了所以有些……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


    厲覺抿唇,沒有說話。


    厲林卻連連苦笑,“阿覺,要是她還活著知道你現在這般樣子,依照她的脾氣肯定會不依不饒的。”


    “我知道。”厲覺別開頭,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其實這麽多年我逼著你結婚,不隻是為了抱孫子,你現在還年輕,還不懂我的感受。”厲林又拿起了那張舊照片。


    厲覺卻感慨:“爸,我今年都要三十了,已經不再年輕了。”


    “養兒一百歲,到九十九都是孩子。”厲林沒抬起眼簾,聲音傷感,“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要是身邊沒個孩子,你才知道日子多麽難過。”


    “爸……”


    “其實現在想想,雖然我跟她的婚姻不幸福,可是我也不後悔,至少她生下了你們,這麽多年讓我心底好歹有著念想,日子不至於那麽難過。”


    厲覺抿唇,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緊,向來淩厲的眼眸帶上些許迷茫。


    “我記得當初我去部隊的時候還是毛頭小子,出任務什麽的天不怕地不怕,幹什麽事情都愛衝在最前頭,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捐給國家,可是有了你和梨梨以後,我總是擔心把自己命丟了進去,你們怎麽辦。”


    “所以,爸,這是我不想結婚的理由。”厲覺迷茫的眼神忽然變得堅定,這些天有些搖擺的心也沉著了下來:


    “我和白團分手,是因為她在我心底還沒那麽重要的位置,甚至連顧盼的一半都抵不上,如果我們繼續下去,隻會成為您和媽那樣,有了孩子也會成為羈絆。”


    厲林微妙的笑了起來,“這怎麽能一樣,白團那丫頭那麽喜歡你,哪會像你媽整天隻會給我挑刺。”


    厲覺身子微直,沉默片刻以後就連連搖頭:


    “就是因為她的喜歡才會成為麻煩……那天顧盼去部隊找厲多,白團明顯的不高興,而且幾乎每一次提起顧盼她都會變得很奇怪,她以為我不知道,可是她對顧盼莫名其妙的抵觸我都看在眼底,這讓我很不喜歡。”


    厲林頓了一下,然後笑罵,聲音卻苦楚:“好啊你小子,說到底還是因為顧盼,她算是成了你這一輩子的魔怔了。”


    厲覺垂著眼簾,沉默不語,隻是背影變得有些淒涼。


    厲林笑著笑著,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的消失,帶上複雜。


    有愧疚、有心疼、有淒楚。


    “你跟爸說實話,因為當年的事情你還怨我嗎?”厲林聲音微顫。


    當初顧盼能和厲靳南在一起,其中也有他的手筆。


    記得厲覺去部隊的時候,還說一輩子都不想認他這個爸。


    厲覺忽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身體都竄上了一股寒意。


    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掩蓋自己此刻的難受,再睜開眼睛,努力的擠出一抹笑容:“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了,哪裏還會怨什麽,更何況我三叔他那樣的人……”


    厲覺喉間像是堵塞著什麽,話再也說不出來,他別開頭,呼吸錯亂。


    厲林苦笑,“也是,咱們的心都不如他狠,當年他要是沒了顧盼,可是什麽都不會顧忌的。”


    “阿覺,要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讓顧盼和他在一起的。”厲林聲音微沉,帶著愧疚和感慨,“他比你更需要顧盼。”


    “爸!”


    厲林收起茶幾上的照片起身,“你跟白團怎麽樣我也不會再管了,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帶回來個媳婦,即便不是白團也行,至少讓你以後有個伴。”


    厲覺擰眉,臉色有些蒼白。


    “你別不放在心裏,你瞧瞧你爺爺,當年脾氣和你三叔差不多,年輕的時候對你奶奶和我們這些晚輩一個都不上心,可是等老了還不是希望自己兒孫滿堂,所以當初知道你三叔不是親生的後才拚了命的幫你爭家產。”


    “我跟他們都不一樣。”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不會嘴硬了。”


    厲林笑了笑,轉身上了樓,背影蕭條。


    留下厲覺一個人坐在淒清的客廳裏麵,他臉色蒼白而微妙,久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想到了白團。


    他閉上了眼睛,回想到了在艾利的婚禮上見到她的樣子。


    這才半個月過去,他怎麽覺得她又瘦了。


    不過穿上那粉色的小禮服,還是挺好看的,那時候很多男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她的身上。


    他也……


    厲覺忽然蹙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他露出滿臉的疲憊,上樓了。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場奇妙的夢。


    他夢到自己有一個妻子,一會兒帶著溫婉的笑容,一會兒又露出怯怯的目光。


    在夢裏,他努力的想要看清她的模樣,卻怎麽也看不到。


    仿佛是顧盼,又仿佛是白團。


    她為他生了孩子,那粉雕玉琢的小孩喊他爸爸,讓他心都軟的一塌糊塗。


    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時光靜好而美滿,那種心被填滿的感覺是他幾乎沒有過的。


    他很貪戀家庭的溫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不想讓自己過早的從這場夢裏麵醒過來。


    可是天亮了,他還是醒了。


    帶著迷茫的眼睛漸漸的變得清明起來,想到自己昨晚做的夢,他垂著眼簾,沉默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自嘲的笑了起來。


    ——


    厲梨醒的很早,她出了門,卻不是去找傅柏的。


    她懷著滿懷的心思到了顧盼家裏麵,是厲多穿著小拖鞋‘嗒嗒嗒’的來給她開了門,見到她很高興,興奮的往她身上竄。


    厲梨擠出笑容,“你媽媽呢?”


    “媽媽還在臥室裏麵呢。”


    厲梨微怔,“那你爸爸走了嗎?”


    “沒有。”


    咬唇,她打消了去臥室的心思,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顧盼。


    七點半的時候顧盼才從臥室裏麵出來,她小臉微紅,嘴巴也有些腫。


    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放在原來厲梨肯定倜儻她,可是今天她卻怎麽也起不來這個心思。


    “三嬸嬸。”


    “梨梨?”看到厲梨,顧盼也很是驚訝。


    厲梨咬唇,朝著臥室裏麵看了看,見厲靳南還沒出來,就連忙站起來朝她走了過去,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三嬸嬸,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麽?”


    “等三叔走了以後我再跟你說好嗎?”


    “嗯。”顧盼雖然心底疑惑,可是卻淺笑,招呼著厲梨吃飯:“這麽早,你應該沒吃飯的吧?剛好今天我做的有些多。”


    厲梨微怔,“三嬸嬸,你家不是請的有保姆嗎?怎麽是你做飯?”


    三叔這麽疼三嬸,怎麽會讓三嬸嬸操勞?


    而且她也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哥哥,可是為了顧盼專門學了做飯的。


    可是顧盼卻是揚著甜蜜又幸福的笑容:“我在家也沒什麽事情,再說了給家人做飯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厲梨頓了下,便勉強的笑了起來。


    此時厲靳南已經穿好西裝從臥室裏麵走出來,看到厲梨的時候擰了眉頭,聲音也沉了下來:


    “你先回去吧,你三嬸今天要陪我上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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