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申沒有想到,會有意外的人造訪。


    準確地說,會和空青相遇,隻是一場意外。


    當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傅申幾乎要翻身下床去親手斬了這個女人的頭顱,然而苦於體力不支,他隻能遙遙支使著身邊的人去殺了殺父仇人。


    紫蘇訝然地看著同是流亡人的空青,並沒有聽從傅申的吩咐,不禁開口道:“你怎麽在這裏?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回了組織,或者……或者已經死了。”


    空青的臉色蒼白,一雙眼中滿是絕望,已經不複當年的傾城模樣,然而一開口還是那輕靈悅耳的聲音:“我背叛了少主,和幽蘭一起。”


    “幽蘭?”紫蘇一聲輕笑,似是嘲諷,“他和倪藍走了,你可知道?”


    “……嗯。”空青聽見幽蘭的名姓,情不自禁地留下淚來。


    “還不快點幫我拿下這個賤人!你們還在這裏寒暄什麽!”傅申幾乎是咆哮出口,打斷了紫蘇和空青的談話。


    “你已經不是皇上了,收起你的架子給老娘閉嘴。”紫蘇涼薄的眼神掃過傅申,似是十分不滿,“那你怎麽淪落到這般田地?”


    “我……”空青似是一言難盡,“我一直以來都想和皇上請罪……”


    “請罪?”傅申怒極反笑,“你以為你一句請罪,就能把你的罪過抹消嗎?”


    一句話說得急了,他又是一陣咳嗽。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空青的臉埋在陰影中,聲音中帶著不易分別的哀傷,“所以我……隻是為了幫你複仇,然後就自我了斷。”


    “複仇?你能怎麽幫我?”傅申一聲冷笑,並不相信,戒備的眼神中怨恨猶在。


    “幫你殺了繭的少主便是,如今我說,一切都是他的主使,一切都是他脅迫,恐你也不能完全消除對我的恨,所以,我殺了他,給你父親償命便是。”


    “我怎麽信任你?”經曆過太多曲折和顛簸,傅申已經不是那個意氣用事的青年,而是會審度情勢會懷疑一切人的人,他早已不再自稱為朕,一方麵因為知道都城已破天下已無他容身之所,他也沒有東山再起之力,另一方麵因為他已經無顏見百姓。


    傅申繼續說道:“你既然能夠背叛他,我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你還會背叛我。況且,我現在並無和你談價錢的籌碼。”


    說著他不由得警惕起來,生怕空青引來禍患。


    “我以為,那個時候可以殺了那個魔頭。”空青沒有在乎傅申向她投來的憎惡目光,自顧自地幽幽說著,“我恨他……他用我的母親要挾我聽命於他……我還存了一絲僥幸的心理,以為他會放過我的母親……然而……等到我回家的時候……我……我多年不見的母親……已經……”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已經是泣不成聲。雖然當年她刺殺老皇帝的時候也是用眼淚騙取了信任,然而卻遠不及現在的悔恨淚水來得真誠。


    “你是說……你和幽蘭背叛了少主之後,少主就去殺了你的母親?”紫蘇斷然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故事,“那……那他到底是用什麽威脅幽蘭的?”


    “我……我不知道……”空青輕搖螓首,哽咽道,“幽蘭……我聽說他在這裏……偷偷跟了幾日卻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難道……難道雛菊你也喜歡幽蘭嗎?”紫蘇眉心一跳,大膽猜想著。


    “不錯。”空青臉色蒼白,淚痕讓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他是我在青樓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從來不曾說過這些感受……倪藍……倪藍說如果我不離開幽蘭,她便不救他……”


    空青說得很是混亂,然而紫蘇是何等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委。


    “所以……你現在是要去殺了少主……因為恨他,也為了贖罪,是麽?”紫蘇喃喃道。


    “沒錯……而且我已經發過誓……再不見幽蘭的麵……”空青拭去臉上的淚水說道,如果我死了,就徹底見不到他了呢……


    “要殺你去殺,我不會跟你去的。”傅申就在此時插言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子,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又一次欺騙我?”


    “你以為你能躲到幾時呢?”空青慘然道,“你完全不知道繭的手段,你也不知道繭的人手埋伏得有多深,那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你是飛不出去的。”


    “至少現在我還活著。”傅申冷冷地說道,“照你說的去做的話,隻怕我很快就會死了。”


    “能苟且偷生到什麽時候呢?太天真了。”空青繼續說著,搖了搖頭,“我是看在我對你有愧的份上才提醒你這些的,不要太小看了繭的殺手,不用說四君子,便是隨便一個殺手,現在取你人頭都易如反掌。”


    “還記得韓邑侯嗎?”紫蘇插言道,“死得多麽慘啊……你可知道殺了他的人是誰?”


    傅申眉一挑,問道:“難道是你們倆中間的一個幹的?”


    “顯然不是……”紫蘇聳肩道,“四君子之中排名之首的滕署,冷血無情第一的殺手之王,當之無愧。”


    傅申一愣:“未曾見到他有什麽本事……還不是乖乖束手就擒?”


    “殺手有了情,要麽別做殺手了,要麽死。”空青自言自語一般說道,“能夠為心上人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傅申想起那個時候滕署的令人心悸的眼神,心口不知為何微堵。


    “現在的你身邊可以保護你的人太少,你難道就像這麽一直做懦夫,等到繭的殺手找上門來嗎?”空青繼續說道,帶著憂傷的語氣讓人覺得意外的真誠,“好好想想吧。”


    看到傅申似乎不再言語,空青轉向了紫蘇,道:“白梅……其實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嫉妒你可以在幽蘭身邊……但是……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福氣。”


    白梅似乎在想些什麽,遲疑一陣才問道:“你可知道,繭中有誰是喜歡合歡花掛飾的嗎?”


    空青聽見這句話臉上帶了難掩的錯愕,卻遲遲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合歡花的吊墜,是她送給幽蘭的。


    “我……我不知道……”支吾著,空青心虛地低下頭去,然後仿佛想起什麽一般問道:“你……你可知道幽蘭他們去了哪裏?我在暗處跟著,終究還是跟丟了。”


    “不知道。”紫蘇自嘲地笑笑,挽住地榆的手臂,“我和那個男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然而此刻地榆的身體已是一片僵硬。


    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


    白梅,葉紫蘇,曾經是幽蘭的戀人。


    搶走了他的妻子的男人,昔日的戀人,是自己的契約夥伴。


    他忽然有種被利用了的憤怒。


    葉紫蘇接近他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因為她的男人搶走了他的女人,所以她要和他在一起?為了報複?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很生氣,很想甩開紫蘇的手,卻沒防著察覺到他的憤慨的葉紫蘇回眸向他甜甜一笑:“你在吃味,是不是?”


    “胡說。”他心煩意亂,語氣也不善起來。


    然而似乎這個時候,亂世給他帶來的危機感已經蕩然無存,所剩的隻是他的煩躁。


    “你明明就是,因為我喜歡過幽蘭,你不高興。”紫蘇扯著他的胳膊歎息道,“為什麽你和我不能試試看在一起呢?試試看吧……”


    隻因為默契,是可以扭轉命運的鑰匙。


    空靈的簫聲婉轉,一隻鷹滑翔著,最終落在了殷菱的肩膀上。


    風有點大,她撫摸著鷹兒的翅羽,誇獎道:“乖,幹得好。”


    “在做什麽?”滕署忽然出現在她身後,看著她愛撫小鷹的樣子,很是疑惑。


    “傳令給滕龍宗所有門人,該去找尋皇上的下落了。”殷菱的聲音很平靜,眉眼淡淡如初,“至於我們,不如直搗黃龍。”


    “哦?”滕署以為要深入洛國的營地,是以訝異反問,“去找……少主?”


    “無錯,而且我覺得……見愁不會坐以待斃的。”殷菱微笑道,“就算見愁想要挨得一步算一步,淩家的少宗主,可定然不許。”


    滕署悶聲聽著,心中有點酸酸的。


    她還是很了解見愁的,似乎比他更了解。


    殷菱見他一語不發,大概猜到他心思,卻也不點破,岔開話題道:“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說話間,她掌心白色的光芒大盛,轉眼間她的手上多了一柄寒冰色的短刀,形狀和當年滕署所用的一般無二。


    “這……這是……”雖然是青天白日,這刀還是散發出通體晶瑩的光芒,滕署情不自禁地上前了兩步。


    “龍吟。”殷菱接口道,把刀遞過來,“你且看看合不合手……”


    “它……它原本不是劍嗎?”滕署一頭霧水地接過龍吟,問道。


    “我後來發現我可以改變它的形狀……也就是說,它其實可以是任何武器。”殷菱眼中笑意溫暖,“照著你之前的刀做的,不知你能習慣否?”


    滕署隨手揮劈了兩下,感覺無比趁手,心中一喜,道:“很合襯,菱兒你好厲害。”


    “你用得順手便好,”殷菱看著滕署愛不釋手的模樣,也是欣慰無比。


    臨行前的日子,一個打坐練氣,一個重拾刀法,就這樣一晃而過。


    鷹不泊在經過了上次的重創之後,盡管破了薊州城猶是不解氣,畢竟自己一心栽培的隊伍就那樣毀於一旦,令他不能甘心。


    盯上見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傅申消失於自己的視野起,拆除洛國的左膀右臂便成了他謀劃的目標。


    既然找不到傅申,用見愁來取樂也是不錯的。


    現在的他已經有機會成為天下的霸主,普天之下已經無人可以和他抗衡。


    手中掌握著三支龍宗的命脈,他便有些驕傲起來,雖然折損了不少人手,他依舊取得了優勢地位,況且他並不擔心自己會人手不足。


    總會有那些掙紮在災難之中的人,總會有些有著執念被他所利用的人,隻要這些人存在,繭就不會缺少賣命的殺手。


    忽然想起當年自己座下俯首聽命的四君子,現如今,已經一個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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