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幽深的雙眸中帶了一絲怨氣,還是沒有看向淩霄:“野心嗎?”


    是啊,他是有過,稱霸天下的野心。


    但是現在想想,若是沒有人真心待他與他看盡春花秋月,得到了一個江山又有什麽意義呢?


    隻不過徒增更多的無聊罷了。


    偌大的江山,若少了你,便好像空蕩蕩的好看盒子,沒有任何用途。


    淩霄好像看出了見愁的心思,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說道:“現在的煩惱,過不了多久就會全然忘記的,等到了你擁有了這天下,便能享盡榮華,會有無數的女子向你投懷送抱用盡心思討你歡心,到那個時候,你就會忘記現在所有的不快。”


    看見愁沒有什麽反應,淩霄繼續說道:“陛下的意思,似乎也是想要把夏枯草拒之門外呢,如果夏枯草真的回來的話,不如我們在他蠱惑陛下之前先行把他鏟除,這樣你我地位可以保證無虞。”


    “真是個好主意啊。”見愁諷刺地一笑,淩霄聽出他話中真意,臉上不由得羞急一片,道:“你何必挖苦我呢?”


    “不是挖苦你。”見愁眼簾微微垂下,“淩霄,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


    淩霄咬了唇,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眼中帶著不解和憤怒。


    不是不知道這個將軍一直在憊懶著推卸責任,也不是不知道這個將軍現在過著無精打采隨時都會被激怒的生活,然而她就是一次次地把自己的尊嚴交到他手裏去踐踏。


    她是龍,是高高在上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神聖生靈,而他,似乎並不在意是否和她契約。


    是因為殷菱嗎?那個連記憶都不完整的滕龍?


    因為錯過了最好的,所以對她這個二等貨,毫不看重?


    這就是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嗎?


    然而她淩霄是何許人,越是難她越要迎難而上,別說這是她看中的具有王者之風的男人,就算是一個普通人如此看輕她,她也必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對方證明,她並不是軟腳蝦。


    暗自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讓見愁對自己的印象改觀,她把所有的怒氣吞進了肚裏,盡可能平靜地說道:“有些事,你需要明白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見愁已經邁步走了出去,聽見她的話渾身不由一顫,回轉頭來時他的眼神帶著冰冷的刺,饒是大膽如淩霄也忍不住嚇得一凜。


    “我知道。”見愁似乎也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你不可能一輩子活在這種陰影下的,你隻是做了你該做的事,你沒做錯任何事。”淩霄試圖讓自己的語氣溫柔下來,“一個失去記憶的滕龍本來就是沒有用的不是嗎?如果沒有用,下場不是就隻有死——”


    話還沒有說完,她霎時感到左臉頰一片刺痛。


    見愁的手向前伸出,保持著方才擲出暗器的姿態,淩霄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難以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方才從袖中射出了袖鏢打向她的臉。


    她雖然是軍中之士,卻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怎能不愛惜自己的容貌?


    然而見愁這樣做,看起來就像是故意的和惡意的一般。


    “見愁,我勸你不要如此不識相。”淩霄身上散發出陣陣殺氣,顯然是因為見愁突然的偷襲而感到憤怒萬分。


    從前見愁使性子,她都是極力容忍,一味勸說自己他心中總有一道跨不過的坎,等到他想清楚事理事情便會好轉,沒想到見愁的暴躁性格愈演愈烈,這樣下去她便不能坐視不管。


    甚至於,因為自己的脾氣,可以對她動手,這已經挑戰到了她的底線。


    “我隻是警告你,”見愁的語氣也帶著惡狠狠的怒氣和滿滿的威脅,“你沒有資格評論我,也沒有資格教訓我。”


    說完這句話,他揚長而去,而他最後的話令淩霄莫名呆了一呆。


    這樣的話,的確像是一個獨斷專橫的帝王能夠說出來的不是嗎?


    雖然未免過於剛愎自用,但畢竟是她沒有看錯人。


    左手捂著臉上的傷口,傷口並不是很深,隻是擦破了一點皮,風一吹血就止住了,看起來見愁的手法很是精準,真的沒有想讓她臉上留疤。


    不管怎麽說,她和他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亦有過夫妻之實。


    可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似乎對自己情意不滿,是不是應該先下手為強和他訂立下契約以免事態有變呢?想到這裏,她的眼中掠過一抹陰鷙。


    見愁一回到營房之中便倒在榻上,他已經無法控製自己心中洶湧的懊悔和痛苦。


    他終於能夠承認,他喜歡過殷菱,並且對她懷著太深的愧疚。


    半夏的離開令他學會了仇恨,殷菱則是讓他明白了後悔。


    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子,可是他,卻是個很壞的人。


    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所有的罪孽推到自己的哥哥身上,然後任性地施加著自以為正義的報複,他一直是如此自私的人。而現在滕署也是杳無音訊,也不知死活,想必下場並不會太好。


    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著深愛自己的人,他到底是有多混蛋啊……


    殷菱對他的所有關心和愛慕,他都看在眼裏,明明被打動,明明堅信著自己一直會冷笑的心也因為那少女明媚如春日的暖陽的微笑融化,他的一切邪惡和虛偽在她的澄澈雙眼中無處遁形,因為畏懼她身上這種讓自己感受到自己的黑暗的能力而封閉了自己已經幾近動搖的心,卻在永遠失去她的時候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錯的。


    他喜歡她,從很早開始就喜歡,他喜歡她身上的純潔無暇,喜歡她的毫不矯飾,喜歡她素麵朝天時向他微微笑的美麗樣子,喜歡她在自己懷裏安靜地紅了臉的可愛模樣,她讓他想起最初最純最幹淨的那場戀愛,在他穿越了無數風月場和脂粉來回之中,她是讓他平靜下來的一泓泉水。


    然而他不相信自己動搖了,不相信自己喜歡了,不相信自己除了半夏還會喜歡上第二個人,所以拚命為自己尋找借口為自己掩飾,告訴自己她不過是獵物。


    那隻刺入她身體的峨嵋刺,他再也沒有拿起來過。


    他好像能感受到她發燙的血液灼燙著他的手心,然後一把火燒到他的心裏。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感情是最不能用理性言說的事物,無論說過什麽不可能去愛,也總是有可能淪陷在無邊的感情漩渦之中。


    感覺到胸口傳來的一陣陣悶悶的氣息,他緊緊捂著臉,好像有溫熱的液體從指縫中滲出來。


    懷裏是她為他求來的一個平安符,那個時候她笑靨如花,他亦笑得真心且開懷,卻要騙自己說自己天生演技高超,真的是天真的騙子。


    他想要扔,因為它讓他想起她,然而最後卻還是收在了自己胸口,任它刺痛心髒。


    畢竟,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去懷想她的東西了。


    不像是半夏,半夏離開以後,他的周遭依然存在著她生活過的痕跡,讓他留戀也讓他痛苦。


    而殷菱隻是一朵,第二天凋敗了也不會記得在哪裏曾經盛開過的簾花。


    如果不拚命把她記住,她好像就會像一陣雲煙一樣從他的記憶裏慢慢變得模糊一般。


    拚命去記住令自己痛苦的人,這就是盲目的愛情。


    薊州城附近的一片丘陵之中,一個相對避世的小村之中,夏枯草和倪藍也有了自己的一片安身之所。


    倪藍雖然很是記掛倪家的情狀,又擔心著自己的父親會不會因為戍守薊州城而過快地化龍歸去讓自己見不到最後一麵,更忐忑著父親會不會責怪自己,每天都過得鬱鬱不樂。


    夏枯草自從和她有了契約之後,更顯得和她默契起來,不消倪藍說起自己內心的愁苦,夏枯草已然和她心照不宣。


    “你再這樣走下去地上都要被你磨出洞了。”夏枯草閑閑地靠在床榻上,看倪藍焦慮地在自己眼前晃著,隻覺得很是好笑。


    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是以整天在床上不是吃就是睡,閑適得緊。這倪藍又是被人服侍慣了的主,每天被夏枯草吆來喝去的,更多了幾分可以抱怨和愁苦的地方。每每要發作的時候,夏枯草總會一臉無辜地開始裝可愛和撒嬌,令她無力招架。


    這個詭計多端的男人就是吃定她了嘛!


    “你不要管我啊。”倪藍瞥了一眼懶懶地歇著的夏枯草,心想你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哪個不是老娘伺候著還要管老娘發泄苦悶。


    “真想你爹的話,不如我們回去看看也好?”夏枯草打了個嗬欠,提議道。


    “不要。”倪藍別扭地說道,語音帶著點含混的拒絕卻又有點企盼,“你不是說我們在旁邊坐山觀虎鬥就好嗎?”


    夏枯草想了一下,遲疑道:“你不是說你爹或許挺不過……這一陣嗎?你不回去不要緊嗎?”


    “大概……如果不施用術法的話,大概能撐得久一些。”倪藍憂傷地說道,語氣中並沒有十足的肯定。


    “那不如我們回去好了。”夏枯草看出她的擔憂,堅定了許多。


    倪藍猶豫半晌答道:“可是我害怕。”


    不用說明自己害怕什麽,她知道夏枯草應明白。夏枯草盯著眼前這個委委屈屈的小婦人,口中一聲歎息,招招手說道:“過來。”


    倪藍依言坐了過去,然後被他攬在懷裏。


    隻聽得夏枯草的聲音沉悶地從頭上響起:“藍兒……若是你沒有見到你父親的最後一麵,會怪我嗎?”


    懷裏的人沉默了許久,久到讓他的心髒發疼。


    過了好久才聽見她說道:“不會,因為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隻是造化罷了。況且父親隻是化成了龍,不是死了,總還是有相見的機會。比起這個,我更怕他不會原諒我。”


    “他不會怪你的。”夏枯草安慰著,篤定的話讓倪藍安心了許多,雖然知道這種事誰也無法十分確鑿地說出來,然而從他口中聽到,就會讓她感到莫名的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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