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繼續說道,聲如洪鍾:“落家的小姑娘不一起上嗎?”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和無所謂,不希望讓對手看出自己此刻的虛弱。


    自己現在隻有那盡全力的一擊罷了,沒有更多的後手,也不會考慮之後更多的事,現在的他已經站在懸崖邊上別無選擇。


    “兩個打一個,勝之不武。”鷹不泊扯起一個虛偽的笑容,垂了眼又對常山說著:“如果你支撐不住,我和落葵會在旁邊幫你的。”


    “常山明白。落葵姑娘,我一會兒會釋放龍的氣息和土式法術,你千萬要護好少主。”常山活動著手腕,對落葵叮嚀著。


    “好。”落葵慎重地打量著倪筆,應道。


    眼前這個老者,身上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


    雖然滕龍的威壓下莫不臣服,她的本能便是畏懼滕龍,但是她覺得這個老者的力量正在一點一點枯竭,隻怕馬上就到了化龍的時候。


    心知契約者一死便是化龍之期,而倪筆能夠撐得這麽久人形,必也是有過人的本事,小心警惕不由增添了幾分。


    “狗賊!今日便要殺你為我兄弟報仇!”倪筆目眥俱裂,雙手迅速捏起了畢生之中最後一個法訣。


    名為龍見九州的屬於滕龍宗的密門術法,以極霸道的手段震開敵方的千軍萬馬甚至將之連空氣一同撕裂,當年倪筆就是憑借這霸氣的一招一舉定乾坤。


    曾經被人譽為奇跡的一次逆戰,一度被壓迫到無望,從無望之中爆發出的傳說一樣的故事,在不同的城池,不同的時空中上演。


    有人說那個時候看見了一條青色的巨龍騰飛而起,有人說那個時候日月無光天空變色,有人說那是祥瑞之兆必然帶著百姓走向安康……


    那在口耳相傳之中被人們稱譽的祥瑞,如今卻變成了破釜沉舟時的反戈一擊。


    此一時彼一時,天下合久必分。


    與此同時,常山的口中迸發出一聲清嘯,竟化作一條金龍騰飛而起,城樓之上一條藏青色的龍和金色的龍遙遙相對,從常山立足之處岩土開始裂縫坍塌,一直向城牆腳下綿延而去。


    眾人皆覺得地上震動異常劇烈,搖晃中數千人已是站立不穩跌在地上。此等天昏地暗山崩地裂的場景又有幾人曾經見過,一時間鷹不泊手下的人麵如死灰,又因為主帥沒有退離而不敢妄動,瑟瑟地帶著敬畏仰望著二龍相爭。


    被撕裂的空氣利刃一般切開了飛沙走石,如削泥塊一般輕鬆,風暴中心的倪筆眼中泛出青光,隨著巨龍的靈體一躍而下向元神出竅的常山的本體襲去。


    現在的他隻能和常山打個旗鼓相當,雙方都是盡力保護自己的兵卒軍隊不受損害,而至於會不會兩敗俱傷也是難說。


    而自己已經是支撐不住了。


    想到這裏,倪筆把心一橫,手中長戟如芒星一般刺出。而常山也不是浪得虛名,方才倪筆深入敵營,他隻好分神去和倪筆對陣,手中短劍雖然近不得倪筆的身,卻也不能讓倪筆傷得了他。


    兩人正打得如火如荼,倪筆眼見仇人分外眼紅,又是趁著回光返照的熱度,雖然身體虛弱僵硬,卻還是堪堪壓了常山一截。


    鷹不泊在落葵的結界中看到此景,忙對落葵道:“偷襲他!”


    落葵聽見鷹不泊的命令,還是猶豫了一下,畢竟滕龍宗一直以來沒有做過什麽侵犯蛟龍宗乃至五龍宗的事,而自己在背後暗箭傷人,總不合江湖道義,然而鷹不泊在她耳畔一再敦促,她也隻得出手。


    左手維持著結界的形態,右手射出一支水箭,直向倪筆心門而去,倪筆感受到落葵的殺氣,閃身躲開了落葵的攻擊,就在這時常山雙手短劍壓了上來,兩個人又是不相伯仲。


    落葵素手翻飛,幾支水箭接連不斷地射向倪筆,倪筆虎吼一聲,一心求勝的他運起內力護體,落葵的水箭火候還不到家,隻是傷他皮肉。至於雙方的兵馬,在二龍龍威的壓製下動彈不得,沒有契約束縛的倪筆此時爆發出的是畢生力量,全心全意隻想著守城,一時二人陷入膠著。


    然而膠著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一槍出乎所有人包括倪筆的預料。


    按理來說沒有人能在激烈對峙的龍威之中來去自如,然而這杆槍來得太突兀,倪筆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因此而得勝。


    好像隻是一瞬間,常山的胸口便插上了一杆槍,看得出來常山躲避了卻還是沒有躲過,因此沒有刺在心口。倪筆雖然感受到了身後襲來的殺氣和熟悉氣息,卻因為專心致誌而沒有反應過來。


    第二擊來得更快,一掌如風一般向常山的麵門疾拍而去,就在這時落葵眼疾手快地施加了結界,常山在結界的保護下踉蹌地退回了鷹不泊軍中,而因為蟠龍的龍威撤離,滕龍的術法便開始肆虐起來。


    鷹不泊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殺手軍團可以一瞬之間幾乎毀於一旦,這種驚訝甚至令他沒有好好看清那支必殺之槍從何而來。


    數千人的軍隊,被空氣撕裂和掩埋,空氣裏彌漫著血腥的氣息,殘肢斷臂和飛濺的血液繪製了一張壯烈的圖景。


    這就是滕龍最終的憤怒。


    落葵結界中的三人並未受到滕龍的波及,而鷹不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被如此輕易地毀滅,竟然感到了一股久違的惆悵。


    落葵愣愣地看著眼前帶著夜叉麵具的女子,和對方手上沾血的長槍,口中喃喃道:“滕龍……是滕龍……”


    方才那奇襲,帶著滕龍獨有的氣息,破軍之勢滿滿。


    “什麽?你是倪藍……?”鷹不泊遲疑地問道,畢竟殷菱已死,所能繼承的令人畏懼的血脈的隻能是倪藍。


    想到這裏他臉色刷白,如果倪藍在這裏,那麽多半是和她契約之後的幽蘭也在這裏。


    是了!定是幽蘭教了她武功,契約之後的龍,學習能力勝於常人甚多,因此這麽短的時間裏就能夠有如此神威。


    任是鷹不泊心思縝密,在這個時候也無法冷靜地思考,上次幽蘭明明已經重傷又怎麽可能教授倪藍武功,更何況二人又是倉皇逃竄之中?然而他又看著殷菱被見愁所殺,一時之間想不到殷菱未死。


    殷菱的明眸在麵具的幽暗下冷冷地注視著鷹不泊,沒帶著怨恨卻冰冷異常。


    長槍端起,她準備發出最後一次衝擊。


    犯我大傅國者,殺無赦。


    沒有把握能夠一擊擊破落葵的結界,她也不知道對方蘊藏著多強大的力量,她隻知道對麵的蛟龍身上氤氳著的氣,和自己有著深刻的不同。


    這就是……有了最重要的人的感覺嗎?


    感覺手腕被人拉住,正是倪筆。經過一戰之後倪筆的頭發竟已根根雪白,臉上的蒼老令人不忍直視,看得殷菱一陣心疼,隻聽得倪筆開口道:“藍兒,夠了,你還修行不足,不是她們的對手。”


    殷菱一怔,忙應聲道:“是。”


    隨即轉向鷹不泊沉聲道:“你真的以為我的女兒背叛了我嗎?真是天真,若是你旁邊的小姑娘能夠使出剛才那條蟠龍的一擊,不如我們再來較量,若是不能,你們今日還是退兵得好。雖然你的結界我奈何你不得,但是結界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候……哼!”


    鷹不泊眼眸一沉,咬牙對落葵道:“撤退。”


    落葵也是咬了唇一語不發,帶著結界一步步後退。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桀驁不馴的男人說出撤退這種話。


    鷹不泊的眼中閃動著名為仇恨的光芒,冷冷地掃過倪筆的臉,隨後落在那張醜陋的夜叉麵具之上:“總有一天我會把幽蘭碎屍萬段!”


    夜叉麵具的女子沒有回答,好像一座石雕。


    待到感受到落葵的氣息遠去,倪筆頹然單膝跪地,顫抖的手拄著長戟,顯然是體力不支。


    “爹!”殷菱忙叫道,摘了麵具撲了上去,“您怎麽了?”


    “爹要化龍了……”倪筆歎了一口氣道,慈祥的目光轉向殷菱,“真是爹的好女兒……好女兒……多虧了你啊……傷可好些了?”


    “什麽是……化龍……?”殷菱疑惑地問,眼中已經閃著焦急的淚花,“這就是您說的……時日無多嗎?”


    “是啊……爹爹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等著你……總有一天你也會來的……等到你找到你最重要的人,等到你最重要的人死去……你就會來找爹……”倪筆想抬起手撫摸殷菱的頭,卻發現身體已經完全僵住了。


    “總有一天殷菱也會去的?”殷菱聽見這話眼中閃過一縷光,“那麽說爹不是……不是死了?”


    “是變成龍……不是死。你也會有變成龍的一天的……去遙遠的東邊,一個叫蓬萊的地方……”倪筆說著說著,眼睛幾乎要合上了,“滕龍宗……就交給你了,族裏精魄所在畫在一張地圖之上,地圖在倪府那棵銀杏樹下麵的密道裏,能不能參透其中的奧義,就看你的了……”


    殷菱聽得似懂非懂,此刻卻也隻能點頭,緊緊抱著倪筆,說不出話來。


    “簾兒……爹對不起你……”


    殷菱忙說道:“爹在說哪裏話……爹對……爹對簾兒很好……很好很好……”


    聽見殷菱自稱自己簾兒,倪筆雖然知道是在哄他,卻也還是欣慰一笑道:“你都不記得了,怎麽知道很好?爹最後悔的一個是太疼你姐姐忽略了你……其次就是把你嫁給了皇上。”


    “這都沒什麽……真的沒什麽……”殷菱把越來越虛弱的倪筆抱在懷裏,“雖然不記得了……但是誰對自己好還是知道的……”


    “滕署……”倪筆忽然開口說道。


    殷菱意外於這個名字會從倪筆的口中說出來,不由問道:“爹怎會知道他?”


    “你喜歡他嗎?”倪筆強打著精神問道。


    如果能夠找到終其一生的人的話,他要看著自己的女兒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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