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她的時候他連和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倪訥的模樣盡數落盡了她的眼。聽說她死了的消息的時候,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卻因為幽蘭的一句話點燃了希望,千方百計找到了她,她卻以死相逼隻為求他平安脫身。再次易容潛伏在她身邊,那是他最安寧和幸福的時光,他看出了她的不願和對自由的熱愛,卻無能為力。在穀底的時候枕在她的膝上,她悄悄握住他的左手,她手掌的溫暖和突如其來的幸福幾乎讓他顫抖,那是他睡得最沉的一個夜晚。看見她躺在血泊之中,他的心像是裂開了一樣痛,沉痛的悔恨讓他恨不得去死,直到和她分別。


    要是臨死之前能聽說她沒事了的消息就好了……


    能清楚地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毆打,卻好似沒有痛覺。


    左手一直被他努力壓在身下,那是她觸碰過的地方,手雖然斷了,他的手心好像還停留著她的溫度。


    “不如把他拖出去,當著洛國軍隊和他的同僚的麵把他淩遲了,也好震懾一下他們。”有人提議著。


    這一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大家都對侵略傅國的繭痛恨至極,況且太上皇的死也和繭這個組織關係甚密切,自然而然就會遷怒於滕署,幾個人上前架起滕署往外拖去,絲毫不顧他還赤裸著身子帶著滿身的傷。


    被拖走的人身體微微一僵。


    她……應該不在戰場上吧……所以……不會看見他……不要看見他這個樣子……如此……就好了……


    戰火連天,連月光都黯淡。


    纖細白皙的手掌撫摸著牆上的一個夜叉麵具,殷菱心念微動,最終還是摘下了那麵具戴在臉上。


    冰冷的麵具覆蓋了她姣好的麵容,也擋住了她蒼白的臉色。


    抬起手默念著,胸口的傷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正在愈合。


    雖然不能做到完全痊愈,但是至少要讓自己毫無障礙地迎敵。


    血頃刻便被止住,感覺到痛楚在漸漸消散而去,她停了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種近似於逆天的法術,隻能用於龍族自己,而且即使是她也承受不了如此的氣息在體內湧竄,現在的她亦無法自如地操縱這種術法。


    至於為什麽要戴上麵具,隻是不想被見愁看見自己的臉而已。


    雖然是夜裏,但借著火把的光亮,總還能看得清楚。


    他不希望她活著,自然也不想看見她,而她也沒有勇氣見他。


    看見他又有什麽用呢,拋盡了相思,換來的不過是他厭惡的眼神和殘酷的話語。如果是那樣,還不如不相見。


    她的眼淚自麵具後滑落,悄無聲息。


    城牆上的倪筆焦頭爛額地指揮著戰事,四將各守一方,沒有得到皇上的指示,倪筆吩咐所有人拚盡全力抵抗敵人的進攻。四個方向的將士均拿出了拚命的態勢,儼然一副不計犧牲不計代價一定要守住城池的態度。


    傅國的兵士都是紅了眼,家園破碎的恥辱激發了多少男兒的熱血,恨不得把對方的人馬撕碎,是以雖然洛國士氣大振,又借著裏應外合的奇襲,一時之間一奈何不得薊州城。


    然而已經明顯的是困獸之鬥了。


    見愁和淩霄均是帶頭衝鋒,兩人想著一齊從西方攻入。而南北兩門分別是南山二老和南山六子進行裏應外合,東門則是由鷹不泊親自對陣倪筆,因鷹不泊詭術多端,又有蛟龍護衛,倪筆也難以抵擋。


    眼看著四個方向就要全軍潰敗,倪筆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們的天下,終於要失了。


    但是他絕對不會投降,他要戰到最後一刻。


    無論用什麽手段都好……想到這裏他蒼老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絕望。


    倪家的精魄還在茂州的密道之中,還沒有告訴簾兒,他便要化龍東去了。


    簾兒,爹真的很想見你最後一麵。至少不要讓你姐姐拿到密道裏的精魄……


    如果見不到,也是造化使然。隻好……用那最後的氣力,放手一搏了。


    正在他猶豫的當口,兩個人在紛亂箭雨之中披掛著小兵的服侍跑上城樓來,正是決明和蓯蓉。


    看見兩人臉上惶恐一片,倪筆不禁一慌,知道必是出了大事,果不其然還沒有等他開口問,決明已經急急說道:“倪老將軍,可看見了皇後娘娘?”


    倪筆驚道:“簾兒不見了?”


    蓯蓉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眼中滿是自責,決明頓時臉色蒼白:“是我們沒小心,我們就出去了一下,回來皇後娘娘就不見了……我們以為她會來找您就趕來了……”


    倪筆老拳握得咯咯作響,臉上現出頹喪的神情:“她身上還有傷,就這麽跑出來要是被敵人擒住……唉……”


    “都是我們的錯……”決明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現在娘娘這樣能去哪裏……”


    “報!”又是一個人急急跑了上來,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倪筆麵前,“南山六子是奸細!他們正在從北門突入!”


    “什麽?那皇上呢?”倪筆的手開始不自主的抖起來,篩糠一般。


    “沒聽說對方有拿住了皇上的消息。”那人忐忑答道,倪筆聽聞鬆了一口氣。


    若是拿住了倪簾,也會第一時間來他這裏要挾吧。


    這麽說,對方還沒有挾持住皇上和皇後,這算得上一個令人欣慰的好消息。


    忖度著各種不利形勢,唯一能做的果然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勉力一試,然後帶著遺憾回到蓬萊。


    正在這個當口,牢獄中兩個打手也上了來,手上還拖著一個半死不活的赤著身子的男人。這兩個看守也是因為劃拳輸了不得不帶著這死囚上來,其他人心知來了這裏免不了被倪筆拉去打仗,都是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


    隻是想著就這麽放過這個泄憤的工具有些浪費,幾個人掏出刀子在滕署身上開了幾個洞,沒傷到心髒,但是也血流如注,眼看著是奄奄一息要死的人了。


    倪筆看著男人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問道:“這是誰?為何帶來這裏?”


    因為滕署已經被打得麵目全非,決明和蓯蓉自是沒有認出,蓯蓉見這男人趴在地上死了一般,又光著身子,便不好意思也不忍再看,不由得回過頭去。


    “回將軍,這人是……是繭中的一名名聲在外的殺手,是繭中的顯要人物,所以拉來軍中淩遲示眾,也好嚇唬一下對麵的敵軍,滅滅他們的威風。”


    聽到這句話,決明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向前走了兩步,又是欲言又止,而蓯蓉也是渾身一震,頓時淚流滿麵,卻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哦,看他被你們打成這個樣子也熬不過什麽淩遲了,他叫什麽名字?”倪筆沒有注意到決明的臉色變化,有些不忍地看了看男子滿是血汙的身體,隨口問了一句。


    “回將軍的話,他就是繭中第一殺手墨竹,名為滕署。”


    “滕署……”倪筆咀嚼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幸而倪筆的記性還算不得太差,電光石火間他猛地定定地望著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蹲下身去細細察看對方的容貌。


    腫脹流血的眼眶中是充血的一雙瞳子,卻帶著依稀可辨的孤介氣息,和那個時候跟在殷菱身邊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你……”倪筆有些艱難地開口,“是那個時候幫我的人?”


    那個混亂之中被自己遺忘了的名字,那個混亂之後就再也尋不到的人,就在自己麵前啊。


    滕署聽見倪筆的話,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不想讓和她有關的任何人,知道他現在這般田地,這般落拓模樣。


    倪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感覺心中亂糟糟的。


    眼前的男人是殺害了先皇的賊黨的部下,又是犯了欺君之罪在後宮之中隱藏身份的居心叵測之人,按理來說罪不容誅。


    然而他卻無法忽視這個男人曾經救過他一命的事實。


    他能做的就隻有減免他的痛苦讓他快點死去這一件事吧,依著皇上的性格,這個人是非死不可的。


    如果皇上的眼裏這個人非死不可,他倪筆也沒有辦法保住他。


    默默地抽出腰間長刀,他歎息道:“這人對我有相救之恩,我不忍讓他受淩遲之苦,這就給他一個痛快吧。”


    看著男人身上斑駁的傷痕和遭受了淩辱的痕跡他總是不忍,聽得那呼吸愈發變得微弱和艱難,倪筆知道定是刺傷了肺,再耽擱下去隻是徒增對方的痛苦,是以舉起了刀。


    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決明瘋了一般撲到倪筆的腳前,抱住他的腿淚流滿麵道:“將軍!將軍!求您不要殺他!求您救救他!看在他救過您的份上,不要殺他!”


    蓯蓉聽見決明的聲嘶力竭,也是撲通一聲跪下來,泣不成聲的模樣讓倪筆有些為難。


    “你們這是幹什麽?”倪筆不解地問道,隨即又想起隻怕是這兩個孩子是害怕殺人,便寬慰道:“這人犯下的罪過實在不容赦免,眼下他也快死了,不如一刀給他一個痛快,你倆若是害怕,便轉過頭去好了。”


    “若是不看在他救了您的份上……能不能看在皇後娘娘的份上呢……他……他是為了皇後娘娘才變成這樣的啊……”決明緊緊攥著倪筆的褲腿,沒有一點要鬆手的意思,仰頭乞求道。


    “什麽意思?”倪筆驚問,“和簾兒有什麽關係?”


    “別……別……說……”聽見皇後這個詞,地上已經半死不活的人似乎有了點反應,艱難地掙紮著,似乎很是不安的樣子,從嘴裏吐出幾個字,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說不出話來。


    不能讓他知道……


    更不能讓她知道……


    若是讓她知道他這個樣子,她會內疚的……她那麽善良,他不要她背負著他的陰影過以後的生活。


    “皇後娘娘受傷以後一直是他在照顧著……為了給娘娘求藥他一路叩頭上山,知道宮裏有什麽千年雪簾他才進宮來的……他知道自己來了就會死但是他還是來了……將軍……他對皇後娘娘是怎樣的決明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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