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去送死啊……”決明小聲說出口,十分不忍的樣子,“您……是因為愛小姐嗎?”


    “……嗯。”滕署忽然聽見這句問話,似乎有些恍然,眼神驀然變得溫柔。


    懷裏的少女小小的,輕軟的身體靠在他胸口的觸感讓他不舍得放開她。


    這麽放手了,就永遠也見不到了啊。


    決明張了張口還要再說些什麽,看著專注看著殷菱的滕署,終於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不料還是滕署打破了沉默:“她醒來以後如果還會問起我,就說我趁亂跑了,她身邊太過危險,不是我這個懦夫該在的地方。”


    “您何必……”決明失聲道,隨即馬上明白了滕署的用意。


    他是不要……小姐牽掛他啊……


    他太了解小姐了,小姐那麽善良的人,若是知道他為了她肯做到這個地步必是會一生都活在內疚之中,而他不願意讓小姐受到良心的責備,更不想讓小姐覺得自己虧欠了他。


    傻瓜……真的是十足的傻瓜……


    決明把眼光望向戍守嚴密的薊州城,不知為何模糊了眼睛。


    隨風的一滴淚,蓯蓉已經淚流滿麵。


    “您也不必把你自己說成是……懦夫啊……”決明的語氣裏已經帶了哭音。


    不是皇上,也不是將軍,隻是一個殺手。


    卑微的,被人唾棄的,並不光芒萬丈。


    高高在上的皇上受人敬仰,德才兼備愛民如子,通曉詩書,便是人們交口稱讚的好皇帝。當年的老皇帝驅兵入關的故事被人口耳相傳講得神乎其神,那是百姓的英雄。而作為將軍奮勇殺敵,為國家帶來勝利的消息,是國家的英雄。


    他們是高貴的英雄,卻是天下的英雄。


    卻隻有你,是她一個人的英雄。


    這樣的你,最後留給她的話,隻是你其實是一個懦夫。


    你從來都沒有騙過她,卻一定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欺騙她,用這麽拙劣的謊言。


    “走吧。”滕署並沒有答決明的話,隻身穿過剛剛還是戰場的那片土地,向薊州走去。


    雖然不舍,他依然不會因為自己的不舍得,讓她的病拖下去。


    決明忽然覺得,這個一直穿著黑衣的男人的背影,比平時多了一分寂寥和孤獨。


    繭的駐紮地似一個龐大的迷宮,令白芨感到頭昏腦脹。


    鷹不泊既然有把握留自己在自己的本陣,便有把握把白蘇藏到自己找不到。


    咬了咬牙,她繼續一間間找起。


    雖然很多地方都被鷹不泊設了禁令,但是畢竟她仗著身手靈活,又會一些穿牆的法門,這些都難不倒她。


    然而連龍族之間互相感應的氣都感覺不到,這種感覺確實恐怖得令她感到很是怪異。


    找不到白蘇,自然也無法脫離這魔窟。


    也不知道白蘇有沒有受到鷹不泊的折磨……


    這樣想著的她,有些無力地靠在牆上。


    鷹不泊到底想要什麽呢?那個時候明明清楚感知到蟠龍宗的人也介入了繭,她卻沒有多問鷹不泊幾句。若是鷹不泊想利用她的力量去取得勝利,為什麽不在出戰之前就和她契約,反而是帶走了蟠龍宗的人和那個叫落葵的小姑娘?


    然而若是鷹不泊不想利用她,又為什麽要把她和白蘇禁閉在此?


    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鷹不泊的用意,她有些失神地想起白蘇。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


    曾記得小時候兩個人在草地上恣意地打滾歡笑,她並不像閨中女兒一樣拘束,反而有著男子一般的豁達。


    自己為什麽進了道觀……不過是因為一個男人罷了。


    她有些苦澀地笑起來,為什麽自己絕望的時候還是會想起那個,把她逼上了沉香觀的男人?


    是因為她還是忘不了他,還是因為她其實已經原諒了他?


    其實好久以後她才明白為什麽會愛上那個男人,不僅僅因為自己的少不經事,更是因為他那雙眼,像極了和自己耳鬢廝磨的白蘇。


    那麽熟悉而親切,輕易就把她溺斃融化。


    還記得白蘇淚眼朦朧地送她出門的那一天,她抱著白蘇抱了很久。


    隻有白蘇一個人懂她,她本該繼承未來的宗主之位,卻因為自己的任性逃開了本來屬於自己的命運。


    宗主這麽沉重的東西,終於還是給了白蘇。他還隻是個孩子,便知道自己的未來責任有多重大。


    到底是,她對不起白蘇啊。


    所以她一定要帶他離開,離開這個勾心鬥角的肮髒處所,去尋找他們的自由。


    “皇上!皇上!”急急忙忙的呼喚聲把傅申從沉思中喚回現實,他有些不耐地看向侍衛兵,畢竟他的心情最近也不是很好。


    在被迫背井離鄉之後,似乎大家都不是很重視君臣之禮,對待傅申的態度已經越來越散漫。


    被怠慢了的帝王,離亡國還會遠嗎?


    “外麵有人說……有人帶了皇後娘娘回來。”小侍衛咽了一口口水,戰戰兢兢地說。


    “什麽?”傅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驚道。


    “看模樣……真的是皇後娘娘不假。”侍衛生怕傅申懷疑自己,忙說道。


    “……”傅申顯然是被這個喜訊衝昏了頭腦,一時之間說不出來話。


    辛夷見傅申神思不屬的模樣,心頭一跳。


    還以為倪簾再也不會回來了。


    卻沒有想到她離開又回來,再離開還是能夠回來。


    看來到底是孽緣一場。


    “皇上,”她嗓音柔柔,帶著試探,“還是先探查清楚,別是什麽歹人冒充了皇後娘娘。”


    傅申聽辛夷如此說忙不迭點頭,轉向那個侍衛兵:“來人是什麽身份?怎麽確定是皇後娘娘?”


    “那個人……”提到來人,那個侍衛不由打了個寒噤,“是個陌生男人,穿著黑衣服,冷得很,眼神很嚇人……他身邊有蓯蓉女官和決明侍衛。”


    “若是蓯蓉和決明也跟著,那決計錯不了。”傅申聽罷道,心中卻暗自揣摩那個男子的身份。


    陌生的,有著冰冷眼神的男人。


    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是誰,遑論是敵是友。


    “皇上……”侍衛有些吞吞吐吐地打斷了傅申的思考,“皇後娘娘的情況……似乎並不好……”


    “她怎麽了?”傅申麵色一沉,忙問道。


    “娘娘似乎受了傷……昏迷著……還發著高燒……那個男人……想要見您一麵。”侍衛好不容易才猶猶豫豫地說完了話。


    “你說什麽!”傅申霍地站起身來,臉上凝重地像是結了一層霜,幾乎要拔腿衝出門去找殷菱。


    傅申的焦急辛夷看在眼裏,不為人知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提到倪簾,亦或是殷菱,皇上永遠都無法淡定自若。


    如果是這樣,他便永遠也成不了一個合格的帝王。這樣的他,終有一天會因為紅顏,失了這個天下。


    皇上,如果受傷的人是臣妾,你也會焦急若此嗎?恐怕不會吧……


    傅申的惶急和急不可耐令辛夷無力阻攔,甚至也無心攔阻。她不知道如果這是百般算計中的又一個陰謀自己該當如何,傅申又會怎樣,她隻是知道她在傅申的眼裏永遠比不上那個倪簾,嫉妒到已經無力嫉妒,痛到麻倪。


    傅申第一眼見到滕署時不由得一愣。


    太冰冷的氣息,帶著和周遭格格不入的敵意。


    更重要的是,他的懷裏抱著殷菱,那個他心愛的女人,他的皇後。


    無名的怒火突然竄上他的頭腦,卻因為殷菱的不省人事而澆滅了一半,出口的第一句竟然不是質問,而是擔心的話語:“她怎麽了?”


    滕署眼中閃過一抹黯然,沒有看傅申,而是低頭看著殷菱道:“她受傷了,又發了燒,需要用你的千年雪簾來治她的傷。”


    曾經無數次見過傅申和殷菱相敬如賓的模樣,曾經無數次心中暗暗妒忌和羨慕著,這個時候要把她親手托付給這個落魄的帝王時竟然沒有嫉妒,隻有滿心的傷感。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更何況隻是江湖漂泊中的擦肩而過。


    他不願稱傅申為皇上,他知道殷菱並不喜歡皇後這個身份。


    他要把殷菱托付給她的男人,而不是皇上。


    “千年雪簾?那是什麽?”傅申聽聞不禁皺眉,他的確並未聽說過宮中有此奇物。


    他的確不可能聽說過,這本就是天竹子的杜撰,而他和滕署自是不知。


    “想必宮中的太醫是知道的……”滕署停了一下,似乎即將出口的話難以啟齒,“……求您……一定要治好她。”


    傅申再怎麽蠢也看得出滕署凝望殷菱時的一片深情,任哪個男人都不會容忍自己的女人再別的男人懷裏,忍不住心中湧出一股酸酸的妒忌,說話也不客氣起來:“簾兒是皇後,自然會有人好好調理,倒是你是什麽人,竟敢用你肮髒的手觸碰高貴的皇後?”


    滕署似乎沒聽見他說些什麽一樣,仍舊注視著殷菱,似乎要把她的眉眼牢牢地鐫刻在心裏一樣。


    “能發誓嗎?”滕署的聲音生澀且低沉。


    “什麽?”傅申不明就裏。


    “能發誓……盡力治好她,然後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她嗎?無論是傅國被破……”


    “你有什麽資格詛咒朕?又有什麽資格要求朕?還沒上沒下地稱皇後為‘她’?”傅申打斷他的話,莫名感到口幹舌燥和一陣暈眩。


    不願意問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著急打斷這個男人,不知道是自己害怕捫心自問自己會不會,還是害怕著真的會有所謂報應。


    “……憑這個。”


    還沒等傅申反應過來,漆黑的傅色短刀已經架上了他的脖子,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鋒利的刀刃傳來的絲絲寒意和不住襲來的殺氣。


    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這個男人的雙眸。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懷裏還抱著殷菱,卻騰出了一隻手把他逼到了死角。


    “你……你大膽!”被人用短刀指著,他一時間說不出更激烈的話語。


    “發誓。”冰冷的眼眸,冰冷的聲線。


    身後的侍衛還沒有反應過來,傅申已經被滕署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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