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看著這簡陋的慶功宴,口中的酒慢慢下咽,竟覺得食不知味。


    就這樣輕易地打退了傅國的皇帝,不日即使是取他那項上人頭也是遲早,到那時是怕和鷹不泊那夥人有一場惡戰。


    鷹不泊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為了得到目的不擇手段,漠視道義隻求勝者。


    風蕭蕭,落花陣陣,卻沒有任何美感。


    能和他看盡春華秋實的人,已經都不在了。


    雖然獲勝但是並沒有任何喜悅,不知道為的是什麽。


    是害怕未來和鷹不泊對陣的劣勢,還是惦念著那個為他付出了所有真心的一縷香魂。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柔中帶剛的手臂把他輕輕抱住,有人把頭抵在他的背心,令他渾身一震。


    她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動作……


    明明知道身後的人不可能是她,卻還是貪戀這種回憶共鳴起來的感覺。


    “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吹風?喝多了酒發了汗,可是容易受涼的啊。”女子關切的言語悶悶地從身後傳來,正是淩霄。


    “酒喝多了,就不想喝了。”他語氣平靜,始終沒有動過,也沒有推開她。


    “這次攻打傅國,你是功臣,想必……陛下會重賞你。”女子的措辭小心翼翼,卻沒來由地讓見愁覺得有些反感。


    什麽恩賜什麽獎賞,都已經彌補不了他心中的兩道傷痕。


    是的,是兩道,他已經無法再自欺欺人。


    他愛過兩個人,她們都是一樣的純潔無暇,她們都是一樣紅顏薄命。


    年少輕狂的時候愛著半夏,少年人的一腔衝動和熱血,全部的摯愛都給了她,就好像一場最絢爛的煙花。而在經曆了許多欺騙和利用之後,看著殷菱的澄澈的眼即使是他也在這樣的眼神中軟化,對殷菱的愛不是一刹那的光華,而是一點一點的從心裏開出的花,雖然淡雖然慢,但是卻深深地紮了根。


    每一次否認,不過是厭惡自己的移情別戀,自以為可以一生隻愛一個半夏,卻不曾想對半夏的愛在殷菱身上一點點複蘇。


    大概是因為,她們都擁有世上最美好的微笑。


    單純,信任,是他想保護的東西。


    天南星對半夏的死表麵上做得無動於衷甚至要他和鷹不泊合作已經足夠讓他痛苦,強製命令他殺死殷菱,更是令他懊悔終生的事。


    天南星一直在他身上烙下的那個印記,名叫痛苦啊。


    即使是現在的淩霄,也是一樣。


    隻怕在天南星眼裏,自己的這般落魄並不是因為早已愛上了殷菱,而是因為欲求不滿沒有得到女人吧。


    想起自己在說出那番決裂絕情的話語之前,給殷菱的也是令她畏懼的傷害,他不由得感到心中一陣刺痛。


    他那個時候,幾乎是要強暴她了吧。


    明明不是她的錯,她本也不想去做傅申的老婆的,他卻遷怒於她。


    如果時光可以流轉,他或許會對她好一點,或許會讓她更恨自己一點,他也不知道。他一直站在兩難的抉擇口,猶豫不決。


    聽不到他的回答,淩霄有些不快地道:“怎麽?你對於勝利沒有什麽喜悅之情麽?”


    “我隻是對賞賜沒有什麽興趣。”神遊物外的見愁這才想起身後的女子,隨口說道。


    “皇位你也沒有興趣嗎?”就在這時,天南星的招牌語氣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隻見天南星身穿著黑底金紋的華麗服飾,被人推著帶滾輪的座椅向他們這邊來。


    “或許。”見愁轉頭看了天南星一眼,不置可否。


    “小子真是嘴越來越刁了,不如賜婚於你二人,何如?”天南星摩挲著手掌,眼中閃著難以名狀的光。


    “隨便。”見愁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語氣,天南星的一番話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樣無處著力。


    “哦?難得見你如此頹喪啊,見愁。”天南星並沒有放過他,開口也毫不客氣。


    “是麽?”見愁別有深意地看了天南星一眼道,“那就多謝您的安排了。”


    天南星目不轉睛地回看他,道:“或許是我看錯了人,你說不定真的比夏枯草更適合。”


    “我覺得夏枯草不是因為皇位才忠於你的。”見愁沒來由地開口道,用一種洞悉了一切的語氣,“還有,一國之君化裝成謀士來打仗,不怕死於非命嗎?而且還是在沒有決定好繼承人的情況下。”


    “這個就不消你擔心了。”聽出見愁語氣中的譏誚,天南星卻並不感到被冒犯,低下頭去,所有的表情都藏在陰影裏,見愁亦不願看得分明。


    淩霄看著默默對峙的兩人,有意解圍道:“見愁將軍既然不喜歡飲酒,不如我們去河邊散步如何?”


    曾聽說他孤身駕船帶走了大傅的皇後,不知該說是魯莽還是勇敢。淩霄微微一笑,睿智的眼眸掃過見愁無波無瀾的平靜雙眼。


    薊州城,易守難攻。


    當年打進茂州城之前,就是在薊州城休整了好一陣才能夠出奇製勝。


    然而考慮到對方有可能遁地而行,倪筆在四周各處都布下了結界,因為遁地之術隻有他一人曉得,所以隻好一寸寸摸索過去尋找著可能被侵入的陣法,每天也忙得不可開交。


    這種人人自危,風聲鶴唳的緊張氣氛,已經足以讓士氣一蹶不振。


    匆忙出逃的地榆也沒忘了拎上曾經的白梅,自稱為紫蘇的少女一起走。


    雖然很是奇怪紫蘇為什麽不和自己的同伴會和或是反咬一口自己,但是一向不多話的地榆明白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若是多了一句嘴這個小姑娘就發起飆來可不得了。


    眼下紫蘇正在饒有興致地要看他“露兩手”,而他自己也很是清楚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是不堪入目的是以連連推辭。


    “不行,我總要看看我未來的主人是幾斤幾兩。”在這方麵上紫蘇固執得很,盡管她偷偷把過地榆的脈,知道他武功並不高強,但是好歹算是踏踏實實練功的人,若是得到良師指導也是可塑之才。


    “我武功不如你……便不要丟臉了罷。”地榆很是為難,眼前的少女哪裏是要他演練武功,儼然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看著少女撅起的好看嘴巴,他不由告饒。


    這個樣子的紫蘇,倒是和倪藍有幾分像。


    一樣的任性,也是一樣的讓人無奈。


    “呐……這是家傳的八卦連環掌。”他一邊演練給她看一邊底氣不足地解釋給她聽,她則是目不轉瞬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待到他一套掌法打下來,她連連搖頭,唉聲歎氣。


    “這掌法明明使起來應該虎虎生威,在你手上跟病貓似的。”紫蘇嗤之以鼻,地榆不由得臉紅了一紅,低下頭去。


    “看好了,這招應該這樣使。”一邊說著,紅衣的少女就走了下來,照著他方才的模樣一一演練過來,倒也有模有樣。


    這一下看得地榆呆住,不由訥訥道:“你、你怎麽一下子就學了去?”


    紫蘇微微一笑,道:“這算什麽學了去,不過是弄個表麵罷了,真要領悟其中的精要,還遠著呢。”


    地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可是我家傳的……”


    “好了好了,誰也沒要偷學你的,隻是看看你有多厲害罷了。”紫蘇忙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道,“這掌法雖然沒有什麽花頭,但是其中變換還是很值得推敲的,我看你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樣子,還是要鑽研一下。”


    明明是芳齡少女,說起話來卻是如此老成像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俠客一般,讓地榆心中暗驚。


    “你怎麽懂得這麽多?”地榆搓了搓手,問道。


    “自然是少主訓練有方。”紫蘇似乎不願意多提這個話題,“況且龍族本就聰慧一些,這也沒什麽。”


    “你們的少主……很嚴厲嗎?”地榆看出了紫蘇眼中的怨懟,不知為何竟然不覺得這個手上沾滿鮮血的少女很可怕,反而令他想要保護和親近。


    可能是因為她身上那種被禁錮的對朋友的渴求,亦或是她那假裝出來的高傲和疏離。


    “他是個……禽獸不如的家夥。”紫蘇咬牙切齒地說道。


    離開了少主,離開了繭,她就不再是白梅,而是紫蘇,亦不用管什麽言語輕重。


    看著地榆擔憂又有些關切的眼神,她歎了一口氣。


    有些事,的確想和人說一說。


    但是為什麽是他呢?為什麽是這個男人呢?


    搶走了自己愛人的賤人的丈夫……嗎……


    “他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這個冷血的人沒有感情,如果他喜歡,他可以把我們往死裏打。”紫蘇攏上鬢邊的一縷發,幽幽開口道。


    “我們?是說四君子嗎?”地榆多少也知道些先皇被刺的事情,自然而然便聯想到。


    “是。你可聽說過頭牌殺手墨竹?”紫蘇帶著點自嘲和自憐地笑笑,斜眼看著地榆。


    “聽說過一些……據說是傳說一樣的存在,所到之處必有血光之災,所以道上混的,很少會和繭扯上什麽關係。”地榆皺眉,上下打量了一下紫蘇。


    怎麽看,這個少女都是花一樣的年紀,明明應該是嬉笑玩樂的韶華時光,卻被一襲夜行衣束縛著做了殺手,不由讓他歎惋。


    “是啊,立下的功勞無數。卻還是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淪為了階下囚。”紫蘇輕聲道,語氣裏並不同情。


    地榆無言,不知該說什麽好。


    “我一直不喜歡墨竹這個人。”紫蘇繼續說道,“冷得就和個死人一樣,和少主的冷酷不同,他是十足的冷漠,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沒有什麽感情,但是至少他對少主是忠心耿耿,從來沒聽說過什麽違背的事情。除了……他被罷黜之前發生的那件事。”


    “什麽事?”地榆不禁追問了一句。


    “我並不知道詳情,他一直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私下裏犯了什麽事情也查不出來的。”紫蘇聳聳肩道,“我奉少主之命追查他遇到過的人,什麽都查不到。不過能讓少主大動肝火,多半是因為有了私情。”


    “私情?你們是不能……戀愛的嗎?”地榆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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