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見愁卻希望自己沒有這麽快見到殷菱。


    見到她會怎麽樣呢?親手殺了她?


    天南星隨著見愁,帶著蓯蓉和決明二人,在附近一帶展開了搜尋。目標不在鷹不泊的大批人馬而在暗殺殷菱,人手便分散分派得多些,因鷹不泊並沒有走得太遠,因此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殷菱的行蹤。


    不知為何,見愁卻希望自己沒有這麽快見到殷菱。


    見到她會怎麽樣呢?親手殺了她?


    那些溫柔和美好,都是假的嗎?他騙了殷菱,他騙得了自己嗎?


    寒玉的匕首劃破血肉的聲音,殷菱聽得分明。


    她殺過人,也曾經被殺意籠罩著,卻沒有像現在這樣平靜。她不是為了生而戰,而是為了死而逃離。


    她隻想招惹到足夠的那個所謂繭的少主的憤怒,隻想帶這個危險人物離滕署遠一些。


    手下沒有半點停頓,血染紅了她的嫁衣,她沒有想要傷人性命的打算,每一刀都不過劃在敵人持刀的手腕上,點點的鮮血尚帶著溫熱,濺上她的一襲華衣。


    她第一次殺人時,穿得也是紅裳。


    她像一隻亡命的敏捷的隼,穿梭在密林之間,而身後便是鷹不泊的人緊緊跟隨著,亦是矯健的身手。


    她不會知道此刻的鷹不泊正以一種惋惜的眼神注視著她,如此的輕身功夫,不能為他所用實在可惜,而這種很可能對他的未來,對繭的未來產生威脅的人物,絕不能留。


    她盡可能地向那條河奔去,如果鷹不泊的人淩辱她,她至少要把自己埋葬在流水之中。畢竟落在這些人手裏,她已經做好了死無葬身之地的打算。


    她多想再見父親一麵,她那點菲薄的時間,幾乎沒有來得及盡孝;


    她多想再見姐姐一麵,雖然她也不解過姐姐的舉動,但是那畢竟是她的姐姐,她還沒有聽姐姐說她的苦衷,和她這樣做的理由;


    她多想再見蓯蓉和決明一麵,無論在哪裏,他們給她的都是最安心的所在,他們就像親人一樣給她無數鼓勵和保護;


    她多想再見……見愁……


    雖然他瞞著她許多事,她卻還是不可遏止地思念他,想要見他最後一麵。


    她有很多話想問他,他或許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是什麽,是妖魔還是鬼怪,但是她此刻什麽都不想,如果還能見到他,她要對他說她愛他,而且從未後悔。


    然而當她的視線真的觸及那個黑色的身影時,她禁不住呆住了。


    以為是自己疲累帶來的幻覺,卻發現那個人再真切不過地出現在自己麵前,身邊還有他的義父,還有蓯蓉和決明。


    不是幻覺!


    他是來找她了嗎?淚水忽然充盈了她的眼眶,她曾經是決心赴死的,卻因為他給的這片溫柔下不了決心選擇一條死路。


    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死了的話就再也看不見這一張絕美的臉,那些邪氣的笑意,再也聽不到他溫柔入骨的話語聽不到他所有的牢騷和抱怨,感受不到他遣不散的哀愁和假裝帶著的無數麵具。


    見愁看著滿麵塵埃的少女臉上的淚痕,心中竟然不由自主的感到難過。


    她是很高興看見他的吧。


    而他手中的峨嵋刺,便要刺進她的心髒。


    看著少女向自己跑過來的身影,以及聽見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驚喜呼喚:“見愁……”


    見愁覺得自己的心髒幾乎要被她這一聲輕呼震碎。


    幾乎是一瞬間,他下定了決心。


    至少不能讓她愛著自己的時候,殺了她,她會很……傷心的。


    至少要讓她……憎惡自己吧……


    見愁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在想些什麽,他本來就是無牽無掛的一個人,現在他沒有了皇位依舊一無所有。半夏是他唯一珍貴的記憶,他不知道除了半夏自己還可以緬懷誰,他對許多女子虛情假意過,燕肥環瘦各有千秋的女人,他卻記不住她們的容顏,唯有半夏那張百合花一樣幹淨的麵容依舊清晰。


    半夏是他唯一深愛的女人,他又是為了什麽,對一個自己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獵物負了真心,甚至動了惻隱?


    他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隻是和殷菱相處的日日夜夜,他已經半真半假地把自己輸了進去,所以他不能讓她死在虛偽的愛戀中,至少這是他給她的殘忍中唯一的溫柔。


    “殷菱,”他的語氣冰一樣冷,“我沒有愛過你。”


    向他這邊飛奔過來的少女住了腳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遠遠望著他,而身後鷹不泊的人在鷹不泊的一聲令下下也停了追擊,兩方人馬就這樣把尷尬的少女夾在中間。


    殷菱怔怔地望著見愁麵無表情絕美的臉,好像傻了一樣,沒有開口。


    “你甚至不需要確認一遍自己有沒有聽錯了嗎?”見愁深吸一口氣,感覺心髒幾乎不堪重負。


    “我不信。”殷菱眼中明明是動搖的神色,嘴裏卻倔強地否認了一句。


    看著她一向淡然的容顏在他眼前崩塌,他忽然有些不忍,卻還是開口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傻的女人,你不知道我玩過的女人千千萬,個個都像你這樣死心塌地,可笑的是那些女人終有自知之明,哪裏像你還是這樣執迷不悟。”


    一字一句,把她的心割得支離破碎,她癡癡地望著馬上的男人,眼角被他殘忍的話語蒸發到幹涸。


    “還以為我真的要和你成親嗎?不過是利用你罷了,傻瓜。”見愁別開眼去,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崩潰的清麗的臉自己就會無法支撐著這種輕蔑的姿態,“你這種傻瓜就應該在世間消失,太蠢了。從一開始你就再被算計,現在對我來說毫無利用價值的你存在在這裏,真的十分礙眼。”


    眼淚終於從她眼中滑落,她卻依舊無聲。


    他在說什麽?


    那是……見愁?


    那個溫柔的……偶爾會脆弱的見愁……


    “我身上有什麽……你想要的嗎?”她低頭打量著一無所有的自己,宛若失神一般問道。


    這是唯一她能問出口的話語,唯一她還有力氣說出來的話。


    “從一開始失憶,就是我們策劃好的。”見愁感覺自己的渾身經絡幾乎被扯斷一般,強迫自己不去看她,背書一樣對她說著,“從你失憶到我們的相遇都是計劃好的,為的不過就是你的龍之血脈罷了。卻不知道怎麽下藥下得太猛,你連怎麽契約都忘記了,現在我們有了你姐姐,你就可以去死了。”


    他是要她死啊。


    她空白的腦海中隻有這樣一句話。


    “你在想我帶你回洛國的事情嗎?沒錯,那個也是我策劃好的,追擊你的人就是我身邊的人,我假意縱火等你回來,測試你對我的真心。然後我就一點點勾引你,你真是好騙啊,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蠢的女人,哪有人會對一個怪物真心相待?說什麽龍,本質上不還是滑膩膩的惡心人的東西嗎?”見愁一字不停地說完,卻並沒有等到她的回答。


    對麵正是鷹不泊那些人,看好戲一般看著這邊。


    “公子……不動手嗎?”落葵悄悄在鷹不泊耳畔問道。


    “不用,我倒要看看這個小姑娘麵對自己的情郎要殺自己的時候是什麽個反應。”鷹不泊輕輕一笑,抱臂佇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所以呢?都是假的嗎?”殷菱喃喃地問道。


    不知不覺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我愛的人隻有半夏而已,你不過是玩物罷了。”見愁咬唇,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寒玉的匕首當啷落地,尚著著嫁衣的少女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氣,她沒有心思和餘力去想更多的事情,比如什麽龍的血統或者帶自己的姐姐離開的男人的身份。


    她忽然一下子覺得好累好累。


    她還有誰可以相信呢?她那樣深愛的男人在她身邊布下了一個如此曖昧的局,讓她沉淪到低穀,直到萬劫不複。


    聽見見愁這番話的蓯蓉和決明皆是驚怒不定,蓯蓉沒有想到倪藍讓小姐失憶的事情竟可以追溯到和洛國的淵源,而決明則是沒有想到見愁是如此的居心叵測。決明正欲破口大罵便有兩個人上前把他和蓯蓉牢牢製住,並塞住他們的口讓他們說不出話。


    “作為連契約都不懂的龍,你的存在毫無價值,萬一落入別人手裏,對洛國來說不是一件好事。”見愁垂頭拔出峨嵋刺,卻仍舊不肯直視殷菱傷徹的雙眼。


    那致命的一刺終於到來。


    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沒有任何表情,甚至也沒有閃躲,就這麽撞上了他的峨嵋刺。


    他的兵刃,刺進了她的胸口。


    血從傷口湧出,本來就是大紅的嫁衣,再也顯不出更多血跡。


    他終於無法閃避她執著癡纏的眼神,然而一觸之下卻讓他心悸不已。


    沒有恨,也沒有怨,有著讓他幾乎顫抖的平靜和淡然,還有一抹似有似無的哀愁。


    劍在她的心上,他卻覺得這一劍刺在自己的心上。


    “你希望……我死掉嗎?”鮮血從她的口中湧出,她有些艱難地開口問他,語氣依舊是平靜如他們初見。


    “對,我恨不得你死掉。”見愁望著她的眼,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連語氣都放得輕柔。


    “嗯……”她好像有些釋懷似的,又好像有些累了,卻依舊努力睜著雙眼,仿佛要把他永遠記在心裏一樣執拗。


    “恨我嗎?”見愁莫名感覺口中一陣苦澀,他一定要知道這個答案。


    他不能讓她在死之前最後一刻還在愛他,太殘忍,他也會一輩子不原諒自己的。


    “不。”她給出的答案卻令他意外,鮮血從她嫣紅的唇角流下來,妖冶又魅惑。


    “可是我討厭你,我十分討厭你這種輕信別人的態度。”見愁終於說出了這句從最開始認識她就一直想說的話。


    不知道這樣,會死得很快嗎?


    真的是,蠢到家了。


    “那又如何呢……咳……”她艱難地咳嗽著,眼中倏然閃過一絲清明,似乎又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我愛你啊……見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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