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愧疚,卻也為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夏枯草有這麽深刻的情感,然而確確實實地愛上了。地榆太過順從,太聽話也太老實,而她本身是一個喜歡刺激和驚喜的女人。


    還好以自己受驚過度為由,自己的緊張可以瞞得一時,然而總是瞞不長久的。


    地榆本來也沒有想到倪藍會回到自己身邊,他原以為倪藍已經死在了他鄉,一時時間驚訝多過了喜悅。待到他恢複思考能力,他已經把倪藍牢牢地抱在懷裏:“藍兒!”


    他有很多話要跟她說,比如倪簾回來之後給他帶來的煩惱和他所有的提心吊膽。


    那天他被人打昏,然後倪藍便被人帶走,在他看來分離已經是很久的時間,然而莫名令他心慌的是倪藍的眼裏沒有重逢後的喜悅,而是緊張和猶豫。寬慰著自己她定是被嚇壞了,心中又是湧起一陣疼惜,他把她抱得更緊:“藍兒,我想你想得好苦。”


    倪藍被地榆環抱著,竟然感到了一絲陌生,這種陌生感令她對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厭惡。


    自己居然對自己的丈夫感到陌生。


    怔怔地看著地榆喜容滿麵為她招呼著,好像對她怎麽看也看不厭一樣盯著她並且撫摸她的頭發,她有種眼前的事情都是鏡花水月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還是倪筆的一句話把她拉回了現實:“既然回來了,就去見見簾兒吧,她失去了記憶,現在不記得你了,你多和她說說體己話。”


    聽到倪簾的名字,她感到渾身一激靈,地榆臉上的笑意也僵硬了一瞬間。


    “倪大人,咱們這回的功勞又是該怎麽算呐?”這時開口的是五味子,按照倪藍的說辭,正是這六個人救了她於危難之中,雖然也是夏枯草授意的謊言,但是她一副淚眼朦朧的樣子倒也十分真切。


    “這個……你們想要些什麽?”說到賞賜,倪筆倒也不知道要給他們些什麽。


    他們這是在表忠心,他看得出來。而且既然連倪藍都說了這六人把她從魔爪之中救出來,那定是假不了的了。


    殷菱的懷疑並不是空穴來風,畢竟現在防護如此嚴密。然而那個九節茶確實是個美人坯子,而且率直開朗的性格又是宮中女子所沒有的,是以很得傅申的心。加之這六個人出入了一陣也沒有什麽異動,而且倪藍又敘說了他們的救命之恩,於情於理都要好好感謝他們。


    “自然是在皇上身邊好好護衛,師命如此,不得有違。”五味子拍了拍胸脯道。


    倪筆認真看著一臉正氣的五味子,並未看出任何可疑。


    “我會和皇上說的,這個還請放心。”倪筆猶豫了一下,還是如此說道。


    接著他轉向了倪藍:“雖然最近很是忙碌,也不大太平,但是怎麽說你回來了我們全家也得聚一聚,不如今晚我們就一起吃個飯吧。”


    倪藍知道倪筆口中的“我們”包括了倪簾,因此有些躊躇未定,然而又不忍掃了倪筆的興致,隻好勉強應著:“那好極了,我也正想著簾兒呢。”


    隻有地榆聽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然而她的漫不經心卻沒有被任何人所知曉。


    看著父親眼角的細紋,她感到深深的內疚。


    守護這樣一個國家,很辛苦吧,那不如,您的辛苦,由我來承受。


    此時的倪筆還不知道,反常地沉默著的倪藍的心中在經曆著怎樣的愛恨交織和驚濤駭浪。


    “姐姐回來了?”殷菱從來報的小廝口中得到這個消息後,忽然覺得上天沒有拋棄自己,多少還是眷顧了自己的家人的。


    然而喜悅卻並不足以衝淡相思之苦和對國事的憂慮,大概是她並不熟悉姐姐的樣貌,也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事,隻好信馬由韁地想象所致。


    “這麽說,晚上要共進晚餐?”看了父親的手簡,殷菱微笑起來,發自內心的歡愉。


    這在她孤獨一人的時候,是決計不敢想的。


    她這些日子也有思慮自己被人所害之事,總覺得憑著倪家和皇室的關係,絕對和這次的密謀侵略脫不了幹係。


    然而既然脫不了幹係,她被人所害之事,是否又和見愁有關?


    她一想到這種可能,心就痛不可抑。


    想對自己說對見愁多一點信任,這種可能卻總是在腦海徘徊不去,令她恐懼。


    又念及刺殺皇帝的是繭中四殺手之一,連滕署都值得懷疑。


    然而看著滕署的樣子,並不似對自己有殺意,他也曾經信誓旦旦承諾過不會對她和皇帝不利。


    他可是從來都沒有騙過她不是嗎?


    連那南山六子也出現得十分可疑,前天的記憶一再在腦中回放,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是任憑她怎麽努力地回想,都想不出那不對的地方是哪。


    即便是今天聽說了是南山六子救了自己的姐姐,她依然消除不了這種懷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


    或許身邊的人都不可以盡信,現在她能夠相信的能夠依賴的就隻有自己。


    殷菱並不知道,此刻蓯蓉的心中也陷入了掙紮。


    她本想回到傅國就指摘倪藍曾經的罪行,然而迫在眉睫的戰爭讓她住了口,最主要的是倪藍失蹤,令她怪罪不到任何人頭上。她本想拆穿地榆的把戲,卻一再緘默,不僅因為自己沒有證據空口無憑,若是被反咬一口說是冤枉更要遭殃,更主要的是考慮到了小姐。


    她的小姐是如此善良的人,小姐看到自己的家人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令她不忍破壞。


    小姐忘記了他們對她的不好,或許不失為一件好事。


    以小姐的身份,現在那些人斷不敢找她的麻煩,若是一直這樣糊塗下去,會不會對小姐來說比較好?


    至於決明父母之仇,又該如何呢?傅申是當朝皇帝,雖然可以治倪藍的罪,但是未免是因小失大。現在的戰局和倪家息息相關,此時對倪家的長女下手,恐怕傅申也會為難吧。


    在沒有回來之前,曾經無數次想過指證出他們的罪行的情狀,卻沒想到現在麵臨著外憂內患,令她真真不能把真相和盤托出。


    她內心的痛苦和悲傷並未藏得太深,殷菱發覺了她的不對勁,於是開口問道:“蓯蓉姐姐,你怎麽了?”


    蓯蓉擠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


    殷菱看出蓯蓉的為難,便不再追問,轉向了另一個眼中忽然射出一點不悅的人:“滕署,你曉得我姐姐?”


    滕署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他從來不會騙她。


    她亦看出他的猶豫,也不再多問。隻是兩個人相似的反應告訴她,他們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而且,不適合她知道。


    她露出了淺淡的微笑:“蓯蓉姐姐,幫我看看晚上穿什麽衣服吧。”


    他們不想說的,她便不勉強。


    既在如此危急的關頭,所謂晚宴自然一切從簡。


    殷菱的打扮對於皇後的身份來說,確實素氣了一點。


    聽了蓯蓉的勸說,並未穿素白色的衣裝,雖然她少女時節最喜白色,畢竟宮中不大吉利。


    藕荷色羅裙,雲鬢如墨,想了想最終還是拈起了見愁所送的那隻翡翠簪,鬆鬆地梳了發,倒顯出幾分質樸和天真。


    表情依舊淡如雲煙,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襯得整個人嫻靜無瑕。


    倪藍看見殷菱時不由微微一怔。


    明明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卻忍不住被她的美吸引了目光去。


    多久不見,伊人依舊。


    那種淡漠又瀟灑的清麗脫俗,如清晨霧靄中徐徐綻放的簾花,讓她自慚形穢。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好似能夠看見她了無塵埃的內心深處。


    “姐姐。”殷菱微笑著,盈盈施禮道。


    “你……你不要這樣,你現在是皇後。”倪藍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是癡癡地盯著她瞧,一開口便是言不由衷。


    “自家姐姐,何必介意所謂身份?”殷菱並不介意倪藍臉上的慌亂,徑直坐在她身邊。


    她一坐下,倪藍便看見了殷菱身後蓯蓉帶著怨恨的眼光,令她不由得渾身顫抖。


    一瞬間恐懼填滿了她的心,蓯蓉,她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說出來她以前曾經做過的事嗎?


    雖然從地榆口中已經得知了蓯蓉並未有什麽動靜,卻還是害怕蓯蓉此刻指出她的罪行。


    “姐姐?你的手很冷……”殷菱無意間碰到倪藍的手,訝然道,“可是生病了?”


    “沒、沒有……”倪藍有些惶恐地把手收了回來,“隻是天氣太冷。”


    “姐姐體質偏寒,飲食上還需注意。”殷菱說道,“說起來慚愧,妹妹不知被何人所害失了記憶,是以忘了姐姐,但是不知為何一看見姐姐就覺得親熱,想必是血濃於水。”


    她說這話時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又令倪藍出了一身冷汗。


    聽得殷菱語氣真誠,雖然倪藍的心放下了一半,知道她還沒有想起過去的記憶,但是總擔心她回想起什麽,便開口道:“那……那定然是我們姐妹情深……”


    她不是沒有看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蓯蓉眼中明顯的憎厭和怒火。


    然而令她奇怪的是殷菱身後的一個小太監的眼神,明明是一張陌生的臉,卻有著她不記得在哪裏見過的熟悉眼光。


    很冷,好像帶著些厭惡,卻又好像什麽也沒有的眼神。


    一片祝賀聲中酒過三巡,她的緊張也微微消除了一些,也會和殷菱說上一些話,畢竟一直沉默著會招致懷疑。


    看蓯蓉模樣,似乎並不打算在今晚說出她曾經做過的事。


    可是隻要留著蓯蓉,就必然有穿幫的一天。


    殺機頓起,她眼中轉瞬冷了一冷。


    正在觥籌交錯間,忽然聽到門外一陣嘈雜,還未等屋裏的人分辨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便看見幾顆煙花一般的閃光衝天之上,似有穿破雲霄之勢。漫天盛開的煙火驚詫了在場所有人的眼,伴著劈劈啪啪的盛開聲,似乎有什麽地動山搖的隆隆之聲由遠及近,駭人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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