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自豪,能有這樣的父親,這是她在失憶之後決計不敢想象的。


    隻是好像有些很憂傷的聲音,在她塵封的記憶中顫抖著敘說著些什麽,讓她眼前止不住的暈眩。


    好像有些人在說話……是誰……好像有些片段閃過……是什麽……那些熟悉的……卻又抓不住的感覺……


    “倪簾姑娘,你知道我一直對你……”


    “不!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姐姐今天大婚的日子……”


    “嗬嗬……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夫了……她總是誇你……”


    “簾兒……你也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


    無數個聲音在她耳畔嗡嗡作響,腦內忽然是一陣仿佛被利刃刺穿的痛,她忍不住痛呼一聲,眼前一黑,栽倒在傅申懷裏。


    洛國的監牢中,昏迷的少女悠悠醒轉,望向灰暗的升滿苔蘚的天花板。屋內的黑暗令她從蘇醒時的錯愕到驚恐,她猛然坐了起來。


    “醒了?”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不帶溫度,疲憊卻滿溢。


    她轉過頭來,正對上一雙如一潭死水一般的眼。


    待看到傅色衣裝的男人,她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撲閃著大眼睛,眼中盛滿了疑惑。忽然手腕上感到冰冷的觸感,她低頭時臉色倏地變得慌張起來,她的手腕上儼然一條鎖鏈,末端連在牆上。


    她這樣子算是什麽?被囚禁了嗎?小姐呢?決明呢?她又是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呢?


    她還記得……似乎有一些找小姐的男人把她打昏了……


    “我覺得你有很多事要問我,蓯蓉。”見愁按著太陽穴,似乎是耐心地等她醒過來等了很久一般,眼中冰冷不似平日的他。


    “殷菱走了,跟傅國太子走了。”


    波瀾不驚的語調,蓯蓉卻好似窺見這個男人的悲傷。


    是了!他定是在怪她……怪她告訴了小姐小姐的身世,所以小姐堅決地要離開他,所以他才要懲罰自己。可是那個時候要怎麽容她不說出小姐的事呢?她想到這裏便低下頭去。


    若是這樣挨罰,她也心甘。畢竟見愁公子對小姐是一片癡心,隻是不要連累了決明……


    “你在想什麽?”見愁問道,語氣裏卻沒有半點興趣,“在想我是因為殷菱走了所以罰你嗎?”


    蓯蓉沒想見愁一下便會猜中,她不會說謊,一下子便漲紅了臉。


    “並不是那樣,”見愁自顧自地說下去,看著她因他的話而驚訝地抬起頭來,“我隻是想利用你罷了。”


    利用?她有什麽可以利用的地方嗎?她不解地想著。


    現在的見愁,和平時不大一樣。


    平時的他會帶著有點戲謔,微翹的嘴角好看地綻開一點笑容,眼中如一汪春水平靜,令人安寧。而現在的他的眼中隻是令她心悸的疲憊和絕望,唇邊也是冰冷一片,連點嘲諷都無。


    “用你要挾她回來,她會回來嗎?”見愁忽然笑了,美得如一朵罌粟。


    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地望著他。


    他剛才在說什麽?他在說……要用自己的命要挾……小姐?


    這是那個溫柔的風度翩翩的公子嗎?這是那個和她的小姐花前月下繾綣的人嗎?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文武雙全的將軍嗎?


    為什麽此刻的他,忽然變得那麽陌生,那麽富有掠奪性?


    “決明的處境……也和你一樣。”他站起身來,無視她驚訝而憤怒的眼神,徑直走了出去。


    為什麽?她在心裏狂喊著。他是瘋了嗎?她是小姐的人,他憑什麽要用自己來要挾小姐逼小姐放棄自己的選擇。


    這是愛嗎?為什麽為了自己的愛要把痛苦加諸於別人身上?


    誠然她願意為小姐而死,但是不是這種方式!她怎麽可能讓小姐為難痛苦?如果見愁要用自己令小姐為難的話,她寧願一死。


    見愁走掉之後,她開始觀察四周。鎖鏈把她的行動範圍控製在一個角落裏,她挨著床榻,站在床榻上可以勉強看見小窗裏逸進來的一絲光亮。見愁離去時帶走了燈火,是以連這點微弱的天光都顯得那麽珍貴。看天色好像是要天亮了的樣子,她仰著頭,卻看不見外麵的天空,忽然感覺到潮氣翻湧在她赤裸的足底,她不得不坐下來雙手抱膝,蜷成一團取暖。


    殘破的棉絮褥子是潮濕的,帶著一點發黴的氣味,根本不能用來取暖。這就是見愁對她的方式。


    難道除了小姐,小姐身邊的人從不配得到他的半點關心愛護嗎?她蜷緊身子,感覺到腹中空空如也,才想起自己從晚上起就未曾進食,不由又是一陣心酸。


    小姐走了,見愁就要把她丟在這個暗無天日,潮濕寒冷的小屋子裏。


    這般殘忍,殘忍到讓她懷疑起見愁是否對自己的小姐有真心。


    還有決明,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或許直到和小姐再見麵之前,她就要在這寒冷的地窖一般的地方一直住下去吧。可她好冷,好餓,她還活得到見小姐的那一天嗎……


    不對,見愁要用她來說服小姐,就一定會讓她活下去……隻是這種活法會生不如死吧……


    要是她令小姐為難的話,她就咬舌自盡……決明也會一樣的吧……


    反反複複想著,越想越是絕望,不知道過了多久,熹微的天光從天窗中透進來,在地上留下一道清冷的痕跡。她餓得頭暈眼花,癡癡地看著那光斑看了很久,忽然門邊似乎有人影一閃,瞬間她仿佛以為是自己錯覺。


    定睛一看,似乎沒有人的樣子。


    不對……那裏有人。


    利落的手法,她隻勉強看得清那人的手在外麵動了一動。


    整個過程就好像是戲法一樣,門鎖依舊完好如初,但是門卻開了。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又用自己的手揉了揉眼。


    門真的開了。


    還沒等她想清楚這個時候是應該驚恐地尖叫還是驚喜地籌劃逃跑的方式,一個人影便撲了進來,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緊緊抱著她的人正是決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就感覺到他的眼淚落在她的頸上。他抱她抱得太緊,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令她有些喘不過氣。


    縱然如此出乎意料,她還是清楚,能在一瞬間開鎖的人絕對不會是決明。


    他們撞上的這位貴人,正眼中不含任何感情地望著緊緊相擁的兩人,沉聲道:“快點走吧。”


    她聽見這冷冰冰的聲音不禁愕然抬眼,看見一身黑衣夜行裝的男人在門邊望著他們,她一瞬間想要驚呼出口。怎麽會是他?


    滕署望向這對情侶的眼神中帶著隱忍的落寞和羨慕,所有的感情被他冰封在眼底,不露聲色。


    倪藍看著幽蘭和白梅有說有笑,仿佛把她當做空氣一般視而不見,心裏莫名地有團火在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看見白梅那張臉就是礙眼,恨不得把這個小姑娘撕碎,讓她永遠不能和幽蘭說話。如今幽蘭的所有溫柔所有狡詐所有玩笑都是屬於白梅的,她倪藍不過是一個多餘的人。


    是啊,人家共事了那麽久。她隻是在繭做客的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幽蘭對她所有的好不過是對賓客的禮遇,和她又有什麽關係了?


    臉上被滕署打過的地方還隱隱痛著,她更覺委屈。這時她才想起,自己所有的狼狽都被那個叫滕署的男人看去了,不由忿然回頭尋找那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冰冷氣息的男人,卻驚訝地發現他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蹤影。


    那麽她呢?是不是也應該從這裏消失呢?


    有些失魂落魄地望向幽蘭,卻不想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在他懷裏蹭來蹭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少女身上。那麽深的眼光,讓她不由呆怔住。


    白梅在說個不停,她已經沒有興趣聽她說些什麽。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也沒有興趣。


    他和她就這麽隔著白梅,遙遙相望著。他的眼神裏帶著若有所思和深邃內斂的光,仿佛要把她吸進去一般。


    有那麽一瞬間,她仿佛覺得自己是懂他的。


    他的目光讓她坦然,她不是看不到自己對他的依賴,也仍是一遍遍對自己說著不可能。她有丈夫,他有愛侶,那些莫須有的依賴和自以為是的保護,隻不過是生命裏的小小插曲。


    無論是不是愛情,都要一刀斬斷。


    傅國的雨仍舊下個不停,馬不停蹄地往茂州趕著,傅申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焦急燃燒成灰燼。


    殷菱在他懷裏莫名地昏倒,隨行的大夫也看不出什麽毛病,而她除了隻是無論怎麽都叫不醒意外別無異樣,呼吸脈象再正常不過。


    然而令他憂心忡忡的並不隻有這個。


    方才倪筆一臉沉痛地對他說父皇出事的時候,他仿佛覺得天一下子塌了。


    倪筆沒有解釋為什麽自己會在一夜之間出現在邊境,傅申亦無心問及。此刻他心裏所想,隻是趕快趕到父皇身邊。


    倪筆的悲痛表情依舊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身體搖晃著,耳中嗡然作響,倪筆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縈繞不絕:“……殿下還請做好……登基的準備。”


    做好登基的準備,意思就是父皇很有可能活不下去了。


    聽聞空青聯合玉竹王爺刺殺父皇的時候,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起來。


    都是他的錯!他是個不孝的兒子!他一定要娶空青,他被玉竹王爺蒙蔽,被空青偽裝的溫柔和純真蒙蔽,他成了引賊入室的逆子。而父皇出事的時候,他又偏偏不在身邊,倪筆沒有多說父皇的情況,但是他從倪筆的痛苦表情中看出情況絕不會太好。


    從邊境到茂州,少說也要十餘天,父皇定然是撐不過十幾天的。


    若是父皇還有一線生機,倪伯伯都不會說讓他登基的話的。


    這話一出,已經等於宣判了他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麵。


    看出他的魂不守舍,倪筆悄悄地屏退了眾人,留太子一人在車中。而傅申固執地抱著殷菱不肯撒手,是以倪筆雖然想要把久別重逢的女兒安置在身邊照顧,依然順應太子的心意把她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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