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幽蘭抱著隻感覺妥帖和安心,一時之間她也不想任何男女大防,見幽蘭明顯是在護著她,底氣也壯了些,出口的話便成了往昔的她那般盛氣淩人。隻是這番話說得猶帶哽咽,氣勢上弱了不少。


    “他是……一個下囚罷了。”幽蘭眼珠微轉,答道,“藍丫頭就是想要他的命……也是可以的哦。”


    滕署冰冷的表情沒有改變半分,他站在幽蘭身邊俯視著兩人,眼神中也沒有任何波動,隱隱令人生畏。倪藍隻覺得被這男人看得發毛,便往幽蘭懷裏縮了一縮,情不自禁地止了淚,道:“我、我是問……他是怎麽認識……倪簾的?他是倪簾的什麽人?”


    她本想嗬斥為何一個下人都可以如此給她臉色看,卻被那男人的眼神嚇得噤聲,幽蘭不禁莞爾。


    幽蘭饒有興味地看戲一般看向沉默的滕署,示意他回答,然而良久也沒見這冰山一樣的男人開口。待到沉默持續到幽蘭幾乎以為他不會開口了,卻聽得他緩緩道:“……我是殷菱的朋友。”


    帶著點猶豫和黯啞,他的聲線不知為何摻雜了愁緒。


    “並不隻是朋友吧。”幽蘭狡黠地眨一眨眼,“我沒有想到堂堂殺手之王墨竹也會有這樣坦誠的時候……但是能不能更坦誠一點呢?”


    “……門外有人。”滕署對進一步的追問置若罔聞,眼神也從地上糾纏的兩人身上抽離,冷然望向窗外。至於地上窩在幽蘭懷中的女子眼中閃過的詫異萬分的眼神,和幽蘭臉上濃重的笑意,他便一並忽視了。


    “……哼。”一聲女子的輕哼,帶著幾分嬌俏,“沒想到我的潛行到底還是露了痕跡,真不愧是,曾經的墨竹啊。”


    聽見這個聲音,幽蘭不由怔了一怔,幾乎想要把懷裏的女子推開,難以置信道:“梅兒?”


    “別叫我梅兒!你這個王八蛋!”門外忽然爆發出帶著哭聲的話音,十幾枚緋色的小箭閃著詭異的寒光射向室內,氣勢洶洶仿佛想要把屋裏的所有人格斃一般。


    幽蘭已是大吃一驚,他自詡自己潛行能力高超,卻不想白梅伏在門外他全然不曾聽見,卻被滕署發覺。心想自己和倪藍那些親熱情狀已經多半被白梅看去,也難為她沉得住氣在外麵不聲不響。


    眼見那緋色小箭來得凶猛,他知道此時若是扔下倪藍也隻是讓她枉送了性命,想著既已被白梅看見,此刻也不在乎多抱倪藍一會兒。隻是白梅現在暴跳如雷的模樣,教他也無法心平氣和地和她解釋。


    當即把倪藍護在懷裏,彈身而起,穩穩落在一個有掩體的角落。眼見滕署抽出腰間短刀,幹淨利落地把小箭盡數打飛,他不由讚了一句:“好身手。”


    滕署抿唇不語,方才射來的那些箭,和見愁的落英舞華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若是在平時,白梅的身手絕不止如此遜色,想必是今天真的動了氣。滕署心中淡淡揣測著,也隻是一瞬便恢複了殺手本能的冰冷和麻倪。


    透窗射進幾隻小箭,門外便安靜下來,突如其來的安靜令氣氛變得壓抑和危機重重。饒是幽蘭知道白梅的身手並不及自己,依然是冷汗涔涔。


    十六稚齡能夠躋身四君子行列,絕非一般人。


    白梅是暗殺的天才,獨占鼇頭的輕功和潛行技巧令她在諸多危險的暗殺任務中依舊能夠全身而退。便是滕署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在輕功上和白梅相提並論,頂多是平分秋色,說不定白梅還略勝一籌。


    想起輕功步法,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殷菱那極輕得幾不可聞的腳步,太過輕盈,就像一隻飄渺的精靈。


    殷菱的輕功,必也是不弱的。


    想起她,他有了片刻的失神。然而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一襲紅衣幾乎是砸開了門,像一團紅色的旋風,向牆角的兩人衝去。


    可以明顯感到難以抑製的殺氣和滔天的怒氣,然而他仿佛也聽見了淚滴墜地時破碎的聲音。


    並沒有想去阻撓白梅,不僅因為幽蘭的事情和自己並無幹係,他更無為了幽蘭惹上麻煩的人的必要,更因為這樣情緒外露的白梅,就連這一衝刺的身法都顯得破綻百出,他相信幽蘭應付得了。


    即使是懷裏有一個人,也可以從容應對。


    那個時候……他不也是這樣,懷裏抱著自己最重要的人,從刀光劍影的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嗎?


    其實是兩次吧……她在自己的懷裏時那種溫暖的觸感。


    令他眷戀又癡迷的,屬於她的溫暖和味道。


    現在幽蘭懷中的人,是她的姐姐嗬……


    果不其然,三招之內白梅便被把倪藍安頓好的幽蘭製住。紅衣的少女雖然蒙著麵,隻能看見通紅的雙眼,胸脯劇烈起伏著,顯然是氣得不輕。大顆的淚珠從眼眶中湧出,打濕了少女的麵紗。幽蘭雙手掐住白梅的手腕,眼中神色帶著不忍,望著少女哭腫了的雙眼道:“白梅,何必呢?”


    “你問我何必……”少女有些淒厲地說道,本想用尖銳的質問,說到一半卻帶了聞之令人不忍的哭聲,“兩個月不見亦不聯係……原來是和這個妖婦廝混在一起……若不是我親眼所見……若不是我親眼所見……嗚嗚……”


    越說越委屈,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下來。幽蘭無奈地盯著她道:“你先把手裏的刀放下……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個樣子……”


    “不是我想象的樣子?”白梅短促地嗬了一聲,顯然是嗤之以鼻,“那麽是什麽樣子?對我山盟海誓的男人……懷裏抱著別的女人……然後告訴我事情不是我想象的樣子……你怎麽知道我想象的是什麽樣子……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把刀放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行麽?你也不是不知道少主派發的任務是不可以隨便說的,你這麽貿然找過來,少主定然會生氣的。”


    幽蘭的語氣已經有些急了,一向狡黠的眼睛中也沒了平日的計謀,此刻竟然顯得有些真誠。


    白梅的眼一瞬也不離開他的眼,他的變化被她捕捉,這讓她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些。


    畢竟這個男人還是在乎她的……否則也不會這麽焦急和身後的女人撇清幹係。


    心中想著或許和這個女人接近是少主安排下的,方才的衝動也不再主宰她的思維,她說道:“你鬆開我的手,我保證不出手就是。”


    幽蘭見她語氣裏已經沒有怒意,畢竟她不是十六歲的閨中少女那般多疑任性,從事殺手這些年也識得有些事不可僅憑意氣,便放了心鬆開手。


    白梅果真依言放下了手中的緋色匕首,然而抬頭的時候目光依舊陰鷙地剜了倪藍一眼。


    在她心裏這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子,已經有了丈夫,卻還在幽蘭的懷裏扮著柔弱,直教她作嘔。


    倪藍此刻已經勉強站直了身子,這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她像個傻子一樣尷尬地站在幽蘭的身後,幽蘭的急切語氣和幽蘭箍住白梅的手腕時小心怕弄痛她的溫柔都被她聽在耳中看在眼裏,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透明的,亦或是不存在的一個人。


    她再怎麽糊塗,也看得出孰輕孰重。她再怎麽遲鈍,也看得出幽蘭和白梅是一對眷侶。


    卻不知為何,心開始淺淺地痛了起來,然後一點一點加深,深到寒意徹骨。


    洛國向傅國的官道上,連夜奔騰的馬車上兩個人相對無言。


    傅申方才的心悸不適過後,猶是隱隱作痛,是以難以入睡。殷菱便在一旁靜坐,也不休息,偶爾眼光瞥到傅申一眼,帶著若有若無的擔憂,然而更多時候隻是默默盯著並未拉開窗簾的窗。幸而傅申早已習慣殷菱的沉默不語,對於兩個人之間的沉默,也未感尷尬沉悶。殷菱身上披著傅申方才為她尋來的一件猩紅色長襖,他顯然是對於之前對她的肆意感到愧疚,遞給她衣服的時候甚至不敢抬頭。


    殷菱卻好似不怪他一樣,隻是默默地緊了緊衣服,冬夜中冰冷的肌膚在絨裏中貪婪地汲取著溫暖。


    她的身體,雖然沒有被這個男人占有,畢竟也被他看了一半了。


    為什麽總是會有些遣散不去的無奈和憂鬱呢?這個人是自己的丈夫,莫說觀賞、撫摸和親吻自己的身體,就是占有了她奪去她的處子之身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說到底,她還是不甘心嗬。


    總是有那麽些微的希望,希望見愁能夠帶自己走,帶自己逃離這個命運。她是多麽討厭這樣自私的自己。


    心中並不亂,但是起伏的漣漪讓她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神變得黯淡。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與其說是突發的襲擊,不如說她在雨聲中分辨出一絲不和諧的聲音之時還未意識到,這是一股對他們帶著敵意的勢力在潛伏著。越發靠近傅國,雪花便融化成雨水打在地上,在傅洛二國的邊境上雨勢尤為猛烈。雨點伴著冰晶雪花被疾風卷著打在馬車上,亦打在地上,她隻是在嘈雜的雨中聽出了旁邊有人。然而此刻的她心思並不完全在脫難上,是以並未十分注意。


    事實證明無論何時都要未雨綢繆地做好準備,尤其是在有著諸多敵手的異國土地上。


    突地馬車劇烈一震便停了下來,與此同時外麵喊叫聲、痛呼聲、怒吼聲亂作一團。她倏然起身,拾起身邊的匕首,想要探頭去看發生了什麽事,卻被傅申一把拉住。“別去。”他的語氣裏帶著些懇求和擔憂,然而他的臉色依舊不好,不知事因為剛才的心髒絞痛,還是因為周遭亂作一團的環境。


    “保護主子!”不知有誰在紛亂中喊了一嗓子,這普通的一聲喊叫馬上淹沒在仿佛有千萬人嘶吼的聲音之中,殷菱卻聽得清楚。說時遲那時快,她警覺地將傅申撲倒在座椅上,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支箭擦著她的背心射在了車壁上,猶帶著勁力,箭尾搖晃不止。


    傅申的臉色本就不好,此時更顯得蒼白惶恐。殷菱抬頭看著搖晃不止的箭尾,握住匕首的手緊了一緊,一顆心突突地跳著。深吸一口氣,殷菱鎮靜道:“殿下,我們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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