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太暗,兩團模糊的一大一小的黑影在屋中央,像是兩個人的樣子,她看不清他們的麵目,亦不知剛才問話的是誰。


    “咦?”一個帶著少年人的跋扈的年輕聲音訝然道,“爹,她的聲音真好聽。幽蘭找來的人真是不錯……”


    她不知怎麽對答,於是沉默。


    那個眼睛彎彎的男孩子,原來叫做幽蘭啊……


    從此她是都城的歌女空青,沒有人知道她的另一身份,繭中四殺手之一,別號雛菊。


    白梅,幽蘭,墨竹,雛菊。


    再次與他相遇,是她為客人演奏之時。素手琵琶,輕歌曼舞,她卻難得眼尖地一眼望見了他。


    沒了肅殺,隻是眯著眼睛望著她,好像饒有興味的樣子。


    她一怔,歌聲中竟然帶了她不曾有的婉轉。


    那一夜相會於月色涼亭,話雖然不多,卻句句燎紅了她的臉。


    他怎麽會知道她因為幽蘭這一個名字,最喜歡那空穀幽蘭的香。他又怎麽會知道,她唱了那麽多思念與愛慕,心中心心念念的全是他。他又怎麽會知道,她因為可以默默地看著他寧願承受許多苦難,包括上下打量著她的那不懷好意的眼神,亦或是良家的女子鄙夷的目光。


    為了他,她什麽都可以承受。


    哪怕是,即將進宮前被人剝光衣物,被人細細檢查是否仍是處子的時候,她依然咬牙,心中想起他便有了堅決的勇氣。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是要進入皇宮的,她隱藏了太久,這是一場早就布好的局,上位者的把戲。她隱忍了這麽多年等得就是刺殺皇帝的一刻,世人眼中她一直都是一個楚楚可憐的歌姬,更與殺手毫無沾染。


    當聽說要被呈給太子的時候,她緩緩地微笑了。


    終於可以了結了。


    而現在,她已算是,可以去見他了吧。


    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不知擔心他反叛,還是隱隱希望他真的能夠一舉推翻這個噩夢一樣的組織。


    倪藍蜷在幽蘭的懷裏哭得泣不成聲,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如此失態。分明是這個男人把倪簾的事情告訴眼前這個冷麵的男子,然後這個冷麵的男子就動手打了她。她應該怪幽蘭,然而卻抓住他的衣襟哭個不停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稻草。


    滕署抿唇,眼中的怒火漸漸然熄滅,隻剩下一片沉痛的茫然。


    並不因為倪藍臉上的腫脹而心疼,隻是想到和這張臉有那麽些相似的一張自己思念終日的臉龐的主人,吃了那麽多的苦頭全是因為自己的家人,為了她而心疼。


    她千辛萬苦想要找到的家人啊,原來便是把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禍首!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到的隻是,如果她知道這件事該是如何的傷心。


    一想到讓她傷心的可能,他的心便隱隱作痛。


    蹲在地上的幽蘭抬起頭來,眉頭微皺,眼中帶著些責怪:“滕署,你下手未免太重了些。她也是女孩子啊,和殷菱一樣的女孩子。”


    聽到殷菱的名字,滕署和幽蘭懷裏抽泣的倪藍都是一顫。倪藍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來,委屈地看著幽蘭道:“你……你這個混蛋!”


    明顯地帶著哭音,人也窩在他的懷裏不起身來,倒不像是真的動了氣,隻是小女孩兒的撒嬌一般。


    倪藍的心裏是百般委屈,心想自己背井離鄉來到了這麽個鬼地方,雖然鷹不泊的人對她算不得提供錦衣玉食的好,但最起碼禮數還是周到的。跟著幽蘭走了這麽久,總是一個人的時候多,好不容易和幽蘭聚上一聚,還沒好好敘說這兩日來的苦悶,便被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粗魯男人揍了一拳,教她怎能不驚怒委屈交加,涕淚橫流。然而比起委屈,更多的是恐慌。幽蘭說著這是倪簾還給她的的時候,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發著抖。


    那是她做過的最壞心的事情,她總是覺得老天爺都不會容她的。


    幸好當年沒有對倪簾下殺手,不然這報應可不隻是三拳兩腳,說不定就是三長兩短了。


    心裏知道這是報應總是會來的,是以並無怨,哭隻是因為太痛,以及太委屈,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點她不敢去想象的,對幽蘭所給的心疼的渴望。


    果不其然,幽蘭抱著她時的溫柔,是她所期望的。她本認為如果她受了委屈他便會如此心疼地抱著她,雖然話語裏不帶明顯顯露的感情,卻帶著不言自明的深藏溫柔。


    幽蘭果然是個很好的人,和他表麵上看起來一點也不一樣。她望著在她的責備下默然地低頭的男子,心中這樣想著。雖然沒有太大的怨氣,她仍是撅著嘴道:“他是誰?憑什麽打我?這就是你們這裏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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