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兩側的茶館酒樓早已經封閉起來,裏麵的人足不出戶,與世隔絕,而留在外麵的人除了官兵,多半是被瘟疫纏身即將死去的百姓。


    那些醫館打著提壺濟世的名號卻在這危難之時緊關大門,整條長街一片狼藉,空落落的白色紙糊燈籠被風吹的四處滾動,片片的落葉隨時都會隨著卷風四散而飛,揚起漫天的黃沙。


    如今的京師早已經退了繁華,被瘟疫鬧的烏煙瘴氣,灰塵布滿了高大的古建築,百姓的房簷,毒氣籠罩了整座京都皇城。


    隨處可見的橫屍,被衙役官兵抬了一匹又一匹。


    “娘親,您醒醒,不要死啊娘親......不要離開我......”那扇封閉起來的醫館牌匾下的台階上,一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孩子,淚眼朦朧的搖晃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婦女。


    “別過去。”見洛殤走去,冷暮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這瘟疫來的突然,絕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隻怕很難破解,就連太後和聖上都沒有辦法。若是不小心沾染了,隻怕隻是死路一條。


    洛殤拿開他的手,提著裙角過去,她細長的手指輕輕的撥了撥那婦女的眼皮,眼裏的血絲如血塊般濃厚,脖子上也是細微紫色的裂痕,洛殤看著那個孩子,卻是搖了搖頭。


    “大姐姐,我的娘親怎麽樣,她會不會死,你是來救她的嗎?”孩子哭著,津津發紅的鼻子,眼望著洛殤。


    “我......對不起。”洛殤匆忙的站起,避開了孩子的眼睛。


    她不知道要怎麽告訴這個還這麽小的孩子,他的娘親已經無藥可醫,哪怕是華佗再世,也無法醫治那位婦女。


    “不......娘親,娘親你不要丟下我,你怎麽可以丟下虎兒,您不能。”孩子拚命的搖晃那位婦女的身體,可那女人已經沒了氣息,就連最後的話也沒能開口說出來。


    台階上,柴草旁,斷橋牆垣下,到處都是悲痛的哭泣聲,是親人離去的痛苦,是死亡來臨的畏懼。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聲音,刺的洛殤心都要碎了。


    “不要死,他爹,您不能丟下我和孩子啊。”


    “莫郎中,您開開門啊,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吧......”


    “......”


    這陣陣的聲音如同咒語般刺耳,洛殤的腦子劇痛,她捂著耳朵,攥著拳頭拍打著。


    一次又一次的出現那些幻夢中聽到的聲音。“娘親,為什麽我們是衛國的子民,為什麽——”


    “孩子,孩子別怕,娘去陪你,來生我們不做衛國人。”


    衛國衛國,頭好痛,真的好痛,洛殤咬著櫻唇,已經流了血絲出來,她攥著拳頭狠狠的敲打自己的頭顱。


    “你做什麽?”冷暮飛一把將她從地上拽起,雙手摟住她的肩膀,卻看到女人抬起頭長發下的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兒時,心裏泛起陣陣的酸楚。


    洛殤含著淚望著他,她的樣子楚楚可憐,有些惶恐,有些驚慌失措。


    “衛國,衛國......不要做衛國人。唔......”她話說了一半,又閉緊雙眼敲打著腦袋。


    可身前的男人卻是震驚了,冷暮飛的臉色極速降溫,他眼裏的錯愕遠快及擔憂。


    “你說什麽?你說誰不要做衛國人?洛殤,看著我,你看著我。”冷暮飛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搖了搖她的身子。


    洛殤才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他的眼睛。


    “乖,告訴我,誰不要做衛國的人?”他的話極具溫柔。


    “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的頭好痛......”如同著了魔一樣,洛殤臉色很不好,她的樣子很痛苦。


    他救了她那麽多次,洛殤每次落魄時的樣子遠不及這一次牽動他的心,冷暮飛沒有再繼續逼問她,大掌撫摸著她的臉,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裏。


    他的心也在疼,他在心疼她。他慢慢的側了頭,看著懷裏顫抖的女人。心道難不成我真的對你動了心嗎?洛殤。


    “別怕,洛殤。”冷暮飛將她抱的緊緊的,盡量給她安全。


    沒過一會兒,卻感覺懷裏的人在掙脫他的懷抱。


    他鬆開了抱著女人身子的手,那張淡漠的麵孔上早已經沒了剛剛的恐懼。


    洛殤緩緩的睜開了雙眼,她有些無力,還有些迷茫。問道“我這是怎麽了?你...看著我做什麽?”


    “你剛剛......”冷暮飛皺著眉,深邃的眼眸從上到下打量著這個女人,眉頭擰成一線,那深沉的眸子如同深淵。


    看洛殤如此困惑,冷暮飛一笑,立即轉了臉色。“沒事,你剛剛吵著嚷著要嫁給我。”


    洛殤哼了一聲,推了他,站起身。


    冷暮飛瞧她,臉上依舊掛著笑,可唇角揚起的弧度卻是一點一點的沉下。看來,他是該好好的查一查這個女人了。


    按照洛殤說的,瘟疫傳染最快的便是呼吸和飲食上,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水井。


    冷暮飛沒有任何發言權,老老實實的跟著洛殤挨家挨戶各大小巷的去尋找水井。


    “我說你都走了這麽久了,那些水井你也都檢查過了,並沒有什麽問題,我們就不能歇會兒。”冷暮飛一個轉身攔在了她的身前。


    “知道為什麽他們會死嗎?”洛殤停下了步子,同他對視。


    冷暮飛高傲的嘴一撇。“瘟疫。”


    “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根源在哪裏,如果你要繼續停歇,下一個死的人,不僅僅是他們。還有你。”


    冷暮飛抖了抖身體,吞了吞口水。自言自語道“笑話,本王福大命大。”


    他勾起唇角,剛要邁出步子。


    一個黑影兒閃過,那速度極快,如同的飛鳥,所到之處不留任何足跡。


    冷暮飛頓時陰了臉,那笑眼裏閃過的精光如此慎人。他蹙著眉,看著遠處洛殤的背影兒,猶豫了片刻,還是攥緊了拳頭,轉身離開。


    到處都是亂哄哄的一片,難聞的氣味兒混雜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


    等洛殤回過頭時,男人已經不見了,隻當他耐不住性子,不知去了哪裏歇息了。


    “這些井水並沒有何異常?那瘟疫又是從哪裏傳過來的......”洛殤輕輕的擦拭額頭上的汗,她忽然發現井口旁躺著的一個人,像是想到了什麽,她忙過去,並起手指在那人的脖子處停留一會兒。


    心道這些人的脈象都一樣,症狀也都一樣,問題到底出自哪裏。


    “小姑娘,逃命去吧,快走吧。”


    聽見一聲咳嗽聲,洛殤轉過身,一個已經花白了胡子雙鬢的老人家手持著一碗湯藥,正給他懷裏躺著中了疫病的人喝下。


    “您......”


    老人喂了病人喝下碗裏的藥後,艱難的起身,洛殤上前扶他,他卻謝絕,走到下一個還有氣息的人身旁繼續喂藥。


    “老朽隻是一閑雲野鶴,途徑京師見此烏煙瘴氣,便知道是鬧了瘟疫,就進來瞧瞧。”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須,搖了搖頭。“當今聖上無能,太後乃是一女流之輩,小小瘟疫又能奈何?隻怕這武周會同當年的衛國。斷送人命的不是瘟疫,不是戰爭。是人心。”


    洛殤攥著帕子問道“您...是衛國人?”


    老人聽她一說,一笑而過,擺了擺手,長歎一聲。


    他站起身,眼望天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人有百世輪回,國也有興衰,不重要,都不重要。”


    “那您怨恨衛國嗎?”


    老人仔細的瞧著她,眯起了雙眼。“怎麽小姑娘,你對衛國好像很感興趣。”


    洛殤謙和的笑了笑。“我隻是好奇,抱歉前輩,我不該過問此事的。”


    這丫頭的確不像平凡女子,她的行為舉止,一舉一動,包括她的長相,神色倒像極了那人,那個他一生想要去守護的又無法靠近的女人。


    當年他被聖上流放,得到武周發兵北上的消息趕回王宮時,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他千方百計的想要保住她的女兒,九公主。隻可惜,九公主已經殉崖而亡。


    這麽多年,他遊曆四方,才中旬頭發已經花白這個樣子,難怪別人都叫他前輩。


    “你也想救他們?你不怕死?”老人看著洛殤。


    “怕。可我更怕看著無辜的人死去。”


    老人點了點頭,他從身後的匣子裏拿出一張褶皺的紙卷,交到她的手上。“這是衛國皇後當年解除城中瘟疫時留下的藥方,隻可惜這其中破損之處缺了兩味兒草藥,老朽無能,實在想不到這空缺會是什麽。”


    洛殤接過那張紙卷,確實下方有一角空缺。


    “前輩,您要去哪裏?”洛殤看他要走,忙問。


    老人笑了。“日漸黃昏,老朽也該走了。丫頭,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很像一個人。”


    很像一個人?沈長青說過,她長得同當今的太皇太後靜和氏很像,難道他說的是靜和氏?可他不是衛國的人嗎,又怎麽會見到靜和氏呢。


    “可惜,她死了。”老人背著匣子,搖著手裏的拂塵,高聲長歎。“去已兮,淚眼茫茫。來歸兮,冷若冰霜。人道兮,幼女皇長。再歎兮,國破家亡。”


    洛殤攥著那張紙卷,她顫動的雙唇重複著老人的話。再歎兮,國破家亡。


    再歎兮,國破家亡。


    難道,他說的,是衛國皇後彥氏?


    當洛殤要叫住那神秘的老人時,他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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