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青走後不久,便叫了人帶洛殤去月華亭熟悉規矩,免得她日後出錯。


    所以當洛殤回到西苑時,已經是深夜了。


    疲倦的腳步一步一步的走在平滑的石地上,她微微的仰起頭,漆黑的夜色裏,什麽都看不到。


    輕輕的推開那扇房門,生怕驚擾到了裏麵人的休息。


    當她走進去的時候,從室內迎麵而來的黑暗便是已經吞噬了她整個人。


    洛殤沒有掌燈,她直接繞過了正中央的桌子,走到那個屬於自己的房間一隅。


    想必就算是有燈火的照明,她所在的地方也隻是會黑暗冷清。


    那張床很硬,它近乎是由幾根木板子相互支撐隨意的搭建而形成的。白色羅綺曼輕紗下,洛殤坐在了床邊,她脫下鞋子,規規矩矩的擺放好。


    剛扯過被子一角,隻覺得手掌中略微潮濕,她伸出手,向著床上中央和枕頭探去,都是濕的,還能捏出水來。


    而後她便聽到一旁床位上的女人們接連響起的笑聲,她們還沒有睡,應該就等著看她的這場好戲吧。


    “睡我那裏吧。”


    光亮照射在小小的角落裏明晃晃的,折射在牆麵上露出一個黑色的影子。


    洛殤回過頭時,蘇卿正穿著一身白色的便服,手拿著蠟燭看著她。


    “不必了,多謝。”洛殤美麗的瞳孔有些黯然,她輕聲婉拒。


    之後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起身披了件衣服,看了那些始縱勇者一眼,便走了出去。


    蘇卿看著她關上門,心道還真是個固執的孩子。


    她搖了搖頭,也轉了身。


    “既然人家都不肯領你的情,你這又是何必呢,還真是自討沒趣。”青檸從床上起來,走到桌子前坐下,刻意的邊說著邊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角輕輕的吹了幾下,飲入口中。


    “那你呢,這樣做會覺得很有趣?”


    “當然。”


    “那還真是要恭喜你了。”蘇卿笑了。


    青檸皺了眉,這話倒是讓她有些不解,她半側過臉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卿沒有回答她,而是將手中的蠟燭放回燭台裏,拾起架子上的長衣穿好。


    看她要出去,青檸忙站起,問道“你要去哪?找她嗎?”


    見蘇卿沒有回答,她有些憤怒。“蘇卿,你是要和我鬥嗎?”


    青檸,蘇卿。二人皆是出自南苑,後庭舞姬上千人,隻屬她們二人的姿色最美,才智最高,所以她們也是享有別人不曾擁有的特權。


    而此二人,也注定了是仇家。


    青檸本身就為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隻是一心想要留在晉王府,便是做了王府的舞姬。


    而她蘇卿,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貧苦人家的女兒,出身便是如此的卑微,卻能擁有同她一樣的特權,這要青檸怎麽能不懷恨在心。


    洛殤這事一來,便是更加重了青檸的敵視。


    “蘇卿......你給我等著。”


    隨著一陣摔門聲,青檸也大喊了一聲,她憤怒的一扯桌布,破碎聲下留了滿地的狼藉,驚的眾人沉默不語。


    ——


    還好今夜裏,風不是很涼,吹的人也不會覺得很冷。


    洛殤站在一棵高大的櫻花樹下,她半仰起頭,看著那朵朵嬌嫩的粉色花瓣微微的顫抖。


    這個院子裏,隻有這一棵櫻樹。


    花瓣輕輕的飄落,她伸出手去承接,看著掌中的落花,頓時她的心也隨之變得無比的沉落。


    “花隨人願,又何必感傷。”


    不用回頭,單憑聲音,洛殤也猜的到,是蘇卿。


    她淡淡的輕笑,長長的睫毛一抿,收了眼中的哀傷。“花也有情,又怎能望而逝去。”


    她輕歎一聲,散落了手中的花朵。


    “就這麽不想接受我的好意?”蘇卿笑著。


    可能她是善良的,可越是這樣洛殤越是不想接近她,連累她。


    “也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我不並需要朋友。”洛殤淡漠的說。


    “洛殤,你一定要這樣直言傷人嗎?其實你不必顧慮,你所擔心的那些絕不會在我身上發生。”蘇卿原以為這個女孩兒即便固執,卻也不及如此,可她錯了,洛殤遠比她想象中還要固執多了,要她接受自己,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我沒有任何顧慮。”


    看她說的如此果斷,蘇卿隻是輕笑,不急,總之,洛殤早晚會接受她的。


    蘇卿轉看她神情一直鎖在櫻花樹上,便插了話。


    問道“你很喜歡櫻花?”


    洛殤看著花樹,沒有開口,卻是點了點。


    剛剛蘇卿從房間裏出來時,便看她一直瞧著櫻花樹,想來,也是對這種樹頗有喜感。


    她又問“那你可曾聽說過衛國的皇後彥氏?”


    “沒有。”


    “衛國的皇後彥氏生平最愛的便是櫻花。說來也真是奇怪,我以前總能聽人提起那位出奇的皇後,聽說她也是咱們武周一戶世家貴族的小姐,隻是到底是哪家小姐,卻是無人知曉。她嫁入衛國後,從來都沒有人見她笑過,衛國皇帝為了討她的歡心便種了滿皇宮的櫻花樹......”


    “後來呢?”洛殤回過頭,仿佛對於這個話題,她還是感興趣的想要去了解。


    換句話說,對於那個覆滅了的衛國,她竟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後來,那位皇後旦下了一位公主,公主生下的那一刻便被衛國皇上封為了九公主殿下,集萬千恩於一身。即便如此,那位皇後還是沒有笑過。直到十四年後,九公主的成人大典上許配於駙馬之時,王後才是笑了。不過好景不長,公主十九歲那年,衛國暴亂,衛國皇帝暴斃,那位天下摯愛櫻花的彥氏皇後也自盡於昭陽宮中了。”


    “那位九公主呢?”她問。


    蘇卿拍了拍飄落在自己襯衣上的櫻花,繼續說“也死了,據說,是為了守住她的國和她心愛的男人,跳崖死了。”


    聽到此處,洛殤隻為衛國,為那位皇後,和那位公主痛心。她們最終,也沒能逃的過命運主導下的枷鎖。


    與此同時——


    月娥閣書房,沉寂冰冷的房間裏,一個極其俊美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前,翻閱著手中的書籍。


    他的心不是很靜,所以手上翻閱的動作很快,神情也是發散的,尤其是他英氣上揚的眉,擰成一條明顯的黑線,橫在了額頭中間。


    幾下敲門聲。


    “王爺”門外的丫鬟輕喚著,看著室內的燈亮著,便小心翼翼的推了門。


    彩兒端著一碗西域進貢的脯果燕窩羹走上前來,她彎著腰輕輕的吹了幾下,然後遞給男人。


    見他未動,彩兒才是將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她注視著男人手中的書,《西廂記》,一時間竟覺得好奇,王爺平時從不看這類優柔寡斷兒女情長的典文,今日,怎麽看起這本書來了。


    彩兒忽然想到,幾日前,王妃在同朝陽郡主閑聊時,好像提起過此書,碰巧被王爺聽見了。


    難不成,王爺這是......


    彩兒想的出神,一不小心右腿撞到了桌子邊緣一角上,發出一聲響音,她竟忘了坐在身前的男人,真是該死。


    “奴婢該死,奴婢......”


    “她怎麽樣?”


    彩兒正怯懦的請罪,卻聽見頭上方傳來一聲王爺的問話,他的聲音不冷不熱,沒有滾燙的怒火,也沒有冰雪一樣的寒冷,倒也不可怕,反而平淡一如往昔。


    “王妃......她已經入住了後庭南苑,奴婢已經打點好了一切,王爺不必擔心。”


    “擔心?本王有什麽好擔心的。”冷邵玉輕笑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置於桌上,身體舒展著靠在背後的椅子上。


    “都是奴婢多嘴了。不過,王爺,後庭女子大多心氣極高,奴婢倒是擔心王妃在那裏可能並不會很順利,若是出了什麽事端,那......”


    雖然彩兒臨走的時候特意吩咐了沈長青好生照顧洛殤,不過,她進府多年,深知這王府深院女子們勾心鬥角的伎倆,更何況洛殤還是依照一個廢妃的身份進去的,難免會受到女人的嘲諷和為難。


    隻怕她往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那也是她的命。”冷邵玉說的冷淡,毫無擔憂之意。


    他的眼中也沒有別的情感,隻是性感的眉間微微的上蹙了幾分。


    “這樣也好,她能學的溫順些。”男人勾起薄唇,一笑而過,像又有了什麽別的心思,那雙細長深邃的眼迸發的精光既好看又陰冷,讓人渾然一顫。


    彩兒雖聰慧,但也並不能理解王爺這話裏的深意。


    “還想說什麽?”


    彩兒一愣,王爺真是個精明到可怕的男人,任何人的心思都是難以逃脫王爺的法眼。


    “奴婢鬥膽,既然王爺對王妃已經動了心,又為何這般對她,叫王妃心寒呢。”彩兒捏著手心裏兒的汗,說完才發覺自己真是不要命了,竟然大膽到過問王爺的私事,她低著頭,不敢抬起。


    而冷邵玉隻是抬起下巴,皺著眉頭,一會兒,他才問“誰說本王對她動了心?”


    “是,奴婢,奴婢鬥膽猜測......”彩兒知道王爺一向不喜別人揣摩他的心思,而別人也是無法推測。這個男人的深不可測,遠不是她們可以想象的到的。


    “下去吧。”冷邵玉閉上了雙目,有些勞神的靠在後麵。


    彩兒本想說什麽,見此,沉了心,行禮道“是,奴婢告退。”


    待彩兒關上了門,男人才緩緩的睜了眼,他那冷漠無情的眼中,竟也閃過不解的愁情。


    他癡笑一聲,唇齒輕發音道“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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