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吾一怔,不由也笑了起來,點點頭道:“說的不錯!我從來沒交過半個朋友,你算獨一份!”


    “是嗎?那我真是榮幸之至!”說著兩人都笑了。在他一怔之間,引章已經不經意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抬手掠了掠被風吹亂的碎發。


    卓吾不便再去牽她,指了指前邊露出朱紅印彩一角飛簷,頭輕輕一仰一點示意,笑道:“就是那邊了,咱們過去吧!”


    一時來至近前,才發現這是一座十分寬闊的四方亭,坐落在略微平坦的山凹中,背靠著山,距山頂不過四五米距離。亭子四麵遍植梅樹,披著霜雪的枝椏曲杆失了往日的蒼勁卻多了幾分玲瓏剔透的別致,交錯層疊的枝椏仿佛凝脂白玉的珊瑚,雪下可見一點半點殷紅如胭脂般的紅梅,清冷的寒香隱隱襲來,令人神清氣爽,雜念無存。立在亭中眺望,遠處的西湖亦是一片白茫茫,格外顯得天寬地闊,還在密密飄灑的雪花遠望如霧,將西湖籠得如在仙境。湖麵早已結冰,遠遠可見凝結如鏡,失卻了昔日媚眼般溫柔的細波顯得光亮澄明。岸邊覆著冰雪凝著霜花的桃柳遠遠望去便如一處一處的冰塔冰堆,各式各樣,各形各狀,此起彼伏連著湖岸仿佛一道鑲嵌的水晶花邊。


    雪還在下著,而山上居然無風,亭中有早到的奴婢已經生起了數個紫銅火爐,越發烘得暖意漸生。一頭擺著兩條長案,一張小幾、兩張鋪著狼皮褥子的座椅。丫環們又輕又快有條不紊的擺弄準備主人所需各種東西,哈巴狗兒搖著尾巴竄來竄去,時不時友好的嗚嗚低叫,似在撒嬌,曠野之冰天雪地中乍現此脈脈溫情如春之景,引章頓時有些錯覺的恍然,怪異。這個人,敢情把家臨時搬來了!


    “既是賞梅,不妨走走吧!”卓吾微笑著出了亭子,背手垂頭步入梅林間。引章一怔,輕輕說了聲“好”也跟了過去。


    曲遒橫斜的枝椏被人一碰,雪粉冰晶簌簌而落,引章人小吃了虧,時有雪粉落入頸窩,遇熱即化,像小蟲子在爬,極不舒服。她伸手抹了抹,忍不住白了卓吾一眼,甚至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


    “喂,你等等,我走前邊!”引章說著奔上前越過卓吾,不經意斜著眼望那紛紛跌落的雪粉,顯出透了口氣的模樣。卓吾一怔,這才意識到為何,笑了笑,道:“是我大意了!”引章不答笑了笑,回以一記“你才知道啊”的眼神。


    周遭冰消玉息,杳無人跡,簌簌的雪花漸漸變得稀疏,遠遠望見山腳湖堤蜿蜒的道路上幾個緊裹著大衣大襖的零散人影步履匆匆,低頭猛走,引章看著看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卓吾正攀折一枝紅梅,見她笑了不免扭過頭相問何故?引章瞟了他一眼,笑道:“我隻是覺得奇怪,這種天氣,最適合關起門窩在家裏圍著紅泥小火爐喝酒聊天,除非非出門不可,不然沒有幾個人願意出門的,就算出了門也是老大不情願趕著辦事、回家,可是你怎麽會這麽有興致啊,飄著大雪還跑上山賞梅!”


    卓吾一怔,別過臉去略有些不自然笑了笑,道:“是麽?我倒沒想這麽多,隻是想來就來了!”垂在身畔的手忍不住緊握成拳,他到底是怎麽了?大正月裏拋下所有的應酬和熱鬧,堅持趕來杭州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至於他工作態度之嚴謹認真立刻被父親作為榜樣樹立起來!可是,隻有他潛意識裏知道,他來杭州,不單單是為了處理事務!


    自嘲笑了笑,強壓下內心紛亂,仰頭望望天,不知不覺間雪花變得稀疏了,原本低沉灰白的天空也多了幾分柔和的明亮和高遠。“你瞧,天就要晴了,看來咱們還是來對了!”卓吾微笑。


    引章抬頭一看,果然如此,不覺笑道:“還真是的,隻不過停了雪又起了風,也是一樣的不合時宜!”


    “你冷嗎?咱們回亭子上喝杯熱茶去。”卓吾見她拉著領子,又是跺腳又是嗬氣,一副凍壞的樣子便道。


    引章搖搖頭,指著笑道:“這枝梅花開得很好,可不可以幫我摘下來插瓶?”


    卓吾不屑道:“這裏的梅花多的是,等會我叫人給你尋幾枝好的!”


    “哦。”引章笑了笑,二人一前一後回到亭子。


    紫銅火盆中炭火燒得通紅,烘得亭內溫煦柔暖,小泥爐上的水壺咕嚕咕嚕冒著熱氣,將冰天雪地逼退在三尺之外。兩人坐在厚厚的狼皮褥子坐墊上,立刻有仆從在身後拉開一道半月形的屏風遮住身後的寒風,泥金的蝶戀芙蓉花圖案栩栩如生,可賞可玩。侍女從熱水保溫的食盒中端來各種小點心,又有人奉上碧澄澄冒著熱氣的清茶,卓吾揮揮手,眾人躬身退出,一時間,偌大的亭子中除了炭火燃燒偶爾發出的畢波聲和卓吾腳邊小狗的嗚嗚低鳴,萬籟俱靜。引章雙手捧著茶杯取暖喝茶,一抬頭見卓吾怔怔望著前方似在發呆,便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笑道:“卓大哥,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啊!”卓吾收回找不到焦點的目光,眸光回閃,望了望她,笑道:“沒想什麽。是了,我想問問你,今年有何打算?”


    引章一怔,有點怪怪的瞟了他一眼,笑道:“你是說生意上的嗎?還不知道啊!”


    “我覺得,”卓吾把玩著手中小巧的白瓷山水茶杯,道:“你的慕鴻樓和玲瓏布莊都不錯,可以再多開兩家分店,穩打穩做,賺的錢也不少了!”


    “哦!”引章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心不在焉。


    “我是想勸你,不要再冒險!”卓吾見她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意思,輕輕歎了口氣,直說了出來。


    “什麽?”引章睜大了眼,更加一頭霧水。


    完全不點不透!卓吾又好氣又好笑,道:“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比如禦駕親征這種猜測,以後都別亂猜了!”


    “你不相信我?放心好了,你的銀子——”


    “我怎麽不信?要是不信就不會跟你說這些了!”卓吾打斷了她,輕輕啜了口茶,瞟她一眼緩緩道:“這次是你走運,誤打誤撞居然被你蒙對了!”


    “啊?”


    “皇上確實打算禦駕親征,過了正月就會有征集糧草的消息下來。”


    “你怎麽知道?哦,我明白了,你們家在朝中有人!”引章話到一半恍然大悟。


    卓吾笑了笑,道:“你的心思轉的倒快!”


    引章八卦之心頓起,眼睛閃閃發亮,眨巴眨巴笑嘻嘻道:“你的消息是怎麽得來的啊?為什麽過了正月朝廷才有消息下來而你現在就知道了?”


    卓吾微微蹙眉,道:“你問這個做什麽?聽說皇上是想讓百姓過個好年,所以暫時還沒宣布。不過,這個消息是千真萬確的了!”


    聽他說得不容置疑,引章不禁默然。細細一想也是,卓家那麽大的生意,自然免不了跟朝廷打交道,以便獲取情報,尋求庇護,擴大產業。隻不過,不知他投靠的是誰?引章忍不住瞟了卓吾一眼,暗道:康熙朝阿哥們鬥得天翻地覆、死去活來,在曆史上那是大大有名的,雖然那些霸王爺們尚未全部成人,可想而知他們各自身後的那股勢力早已暗波洶湧、蠢蠢欲動了,不管他站的是哪一邊,恐怕最後都免不了殃及池魚,這個隊伍,不站也罷!


    “好了,我以後會小心的了!等貨物一脫手,我就把你的那份給你送過去。”


    卓吾搖搖頭,笑道:“我馬上要出一趟遠門,少則三年,多則五載,我的那份先存你那吧,等將來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會問你。”


    “你要出遠門?去哪裏?這麽久!”引章大為驚訝,不覺有些發怔。


    “俄羅斯。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冒險!”卓吾隨口回答,突然又加重了語氣。


    引章心中一片澄亮,恍然明了!她的胸口仿佛挨了重重一錘,腦中“嗡”的一下隻是怔怔的望著他。天寒地凍的時節,他從揚州趕來隻是為了告訴她這句話:不要再冒險!引章心裏酸酸澀澀的,一陣涼一陣甜,一陣輕顫一陣悸動。他對她的牽掛當真如此之深麽!可惜,可惜!


    引章忍不住緊緊握著拳,忽的放鬆,琉璃般清亮的眼眸第一次鄭重的迎著他的目光,重重的點頭,道:“你放心吧,我發誓絕對不會再冒險!不過,你可要早點回來啊,不然你那份老放在我這裏我可不太放心,萬一失竊,我不是賠慘了!”


    “會的。回來就會來找你。”


    “恩!”


    “時候不早了,我得立刻啟程趕回揚州,引章,等會回去路上小心點。”卓吾望望天色,忍不住又說了一次:“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不要再冒險。”


    引章微笑道:“我知道啦!你現在就走嗎?這裏怎麽來得及收拾?”瞥見卓吾不以為然的笑容,引章輕輕拍了拍自己額頭,失笑道:“我忘了,這裏有你的下人嘛!”


    “走吧!下山!”卓吾輕笑了笑,帶著她沿著來時蜿蜒的山道緩緩而下。山腳下多了幾輛等候的車輛,裹著棉襖牽著大叫驢的小廝侍立一旁,一見卓吾皆行禮問安,車旁一衣飾較為華貴之中年男子叫了聲“公子”匆匆上前,卓吾點了點頭,道:“老趙,這就走吧!”說著望望引章,笑道:“路上小心!”(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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