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他們的這種行為,我雖然很看不慣,但是,我既然決定放他們走,就不會後悔。不管他們多麽的自私,都已經和我無關。


    這些被他們落下的紅幫死傷者,稍後他們自然會想辦法處理。反正,看到趙麗娜和她的家人平安離開,我內心裏的自責與愧疚,總算是得到了一些緩和。也隻有這麽做了,我才會問心無愧,我的良心,才會稍稍安寧。


    很快,紅幫的那些人就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之外了,無影無蹤。


    現場的氛圍,短暫的沉寂了一下,隨後,我爸向前跨了一步,來到我的麵前。


    他沒有再與我糾纏紅幫的事,隻是當著我的麵,摘下了麵具,拿下了披風,丟到一邊。


    立刻,我爸就恢複了原貌,他再次成了那個一身簡陋卻氣勢磅礴的白發吳乾坤。他的精神,永遠是那麽幹練,他的麵目,也總是剛毅。


    不過,這會兒,他的表情,卻變得很溫和,他的眼神裏,也充滿了父愛的和藹。


    他並沒有因為我的忤逆而生我的氣,相反,他對我的愛,似乎變得更加深刻。


    他很認真的看著我,沉聲道:“韜子,你在生我氣?”


    他的這話,問的有些小心翼翼,顯然,他特別重視我的看法。比起虛名和所謂的威嚴,他更在乎他兒子的感受,或許也是因為此,他才會為了我,不惜放了紅幫人。


    我抬起眼,對視上了我爸的目光,緊緊的凝視著他。


    此刻的他,摘掉了麵具,脫掉了披風,恢複了他原來的樣子,終於,我從他的臉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我從他的眼神裏,感受到了濃濃父愛。


    這一刻,他沒有那麽陌生了,而我冰涼的心,也跟著暖了一些。


    情不自禁的,我就對他道:“我生沒生氣。你應該看的出來。從你成為閻王的那一瞬開始,我就好像覺得你很遙遠了,你變的陌生,變的我不太認識了。\


    在此之前,你是我最信任的父親,是我唯一的支柱。我所了解的你,隻是一個想在家好好生活,頤養天年的尋常人,即便我知道你的過去風光過,但至少,我以為你如今是想安享晚年的。可我沒想到,你竟然,竟然有這麽殘忍的一麵!”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聲音已然沙啞的不成樣子了,這是我的真心話,是我消除情緒剔除偏見後,冷靜對我爸訴說的真心話。


    過去,我隻知道我爸以前在部隊有些能耐,在黑麵上也有他的一點本事,可我哪裏能想到,他竟然是閻王。


    他戴上麵具披上披風後,我幾乎就感受不到我爸的氣息了。隻當他是陌生的閻王。他的殘暴,讓我心碎,他在被紅幫抓獲那件事上的刻意,讓我恐慌。對於這樣的他,我又怎麽能處之淡然?


    聽完我的話,我爸不禁露出了苦澀一笑,笑容裏,有諸多無奈。他無奈的看著我,語氣沉重道:“我倒是想頤養天年,出獄之後,我根本就沒想過再參與江湖的事。不過,你不是知道嗎?


    有人要逼我出山啊,他們就是要攪亂我的生活,不讓我過悠閑自在的日子,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爸的這話,就恍如一個大錘,在我腦中鑿開了一個洞,更讓我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到這時,我才猛然想起,我爸之所以出山,都是因為我。


    他從出獄後,確實是一直待在老家。從來沒有親身幹涉我的事,就算我要稱霸學校,想要對付紅衣女人,他都沒想過親自出動來幫我,最多是給我找個幫手,而他自己,則在家裏那棟老房子,種地栽花,喝茶養生,過著清靜的日子。


    看他那樣,是真的沒考慮過重出江湖啊!


    這一切,好像都是季樹海搞出來的,是他一步一步策劃,最終逼得我爸出山。


    季樹海利用陳梅麗,利用高佳威和陳梅麗的婚姻,搞出我和高佳威的矛盾。後來,我抓了高佳威,又惹毛了六爺,讓六爺活埋陳梅麗,還非要置我於死地。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爸才被迫出動,過來救了我,並且為我在那個城市鋪平了道路,打下了基礎。可轉瞬間,我爸又因為季樹海的引誘,被紅幫抓了去,直到今天才現身。


    現在想想,我爸他根本就沒有主動參與這些紛爭,他隻不過是走入了季樹海的圈套,一步一步陷入了季樹海的棋局裏,我永遠記得,我爸在電話裏說的那句:他們這是要逼我出山啊!也許從說這句話開始,我爸就已經料到了一些東西,他後來照著季樹海設的局走,或許也是有他的用意。


    想到這,我立馬回神,問我爸道:“都是因為季樹海嗎?”


    聽到季樹海三個字,我爸都不由的冷哼了一聲,然後輕蔑道:“他哪裏有這個資格。一開始我就料到了,幕後主使不可能是季樹海這麽簡單,他要沒靠山的話,哪裏敢忤逆我。


    你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故意被紅幫抓嗎?因為我知道有人暗中對付我,我也知道季樹海當日出現在省城是一個陷阱,我是故意落入陷阱。


    我就想如他們所願,想看看到底是誰處心積慮要逼我出山,要對付我!”


    聽了這話,我的心忍不住的再次一蕩,一種深深的恐懼感猛然席卷而來,原來,事情真的不像表麵簡單,我爸故意被抓,果然是有他的用意。


    他也早知道季樹海的陰謀,他故意跳入季樹海的陰謀,隻為了查出真正的幕後主使。原來,一心逼我爸出山的。另有其人。


    忽然間,我感覺,這場局已經超越了我認知的範圍,我想不到更遠,更想不出個所以然,我的腦子,一下就淩亂了。不由自主的,我便脫口而出道:“現在查出是誰了麽?”


    聞言,我爸的神色忽然一凜,他的雙眼,變得十分幽深。他的語氣,也變得高深莫測:“狐狸尾巴已經露出來了,不然紅幫怎麽知道提前在這兒埋伏你?”


    轟然一下,我的腦子再次爆炸,我爸的這話,真的比原子彈的威力還大,炸的我差點粉身碎骨。我的心,也不由的跟著刺痛了,恐懼繼續蔓延,幾乎將我吞噬。


    今天,在遭到紅幫埋伏的一瞬。我就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感覺自己被最親近的人出賣了,因為,知道我詳細行動計劃的,隻有三人,美男子,陳叔,以及風辰。


    可我最不願意懷疑的,就是他們。我找各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寧願相信是趙幫主太聰明通過蛛絲馬跡猜到我們的行動,我也不想去懷疑他們。


    但現在。聽了我爸的話,我的心瞬間就碎了。我的頭,仿佛有千斤重,我很用力很用力,才緩緩的偏過了頭,看向了我的兄弟們。


    我看到,滿身傷的美男子,正站在僅餘的百多人隊伍裏,我看到,受著重傷的風辰,正虛弱的躺在地上。可是,我卻看不到陳叔,任憑我的目光如何逡巡,也掃不到他的身影。


    陳叔,他竟然消失不見了。


    一瞬間,我隻感覺我的腿都軟了,內心震顫不已。


    就在我滿心恐慌的時候,我爸突然轉身,跨著迅捷而有力的步伐,來到了大戰場的最中央。他挺立在場中央,目光深邃又淩厲的對著周圍掃視了一圈,隨即。他突然對著空氣大聲咆哮道:“林青山,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放心,今天我不會對付你,因為在今天我們還算是兄弟。


    但從今往後,我宣布和你恩斷義絕,我吳乾坤不再有你這號兄弟。青山,為什麽偏偏是你,為什麽會是你。


    當初,察覺到季樹海異常的時候,我就知道,肯定有人給他撐腰,並且,這個人必定是和我最親近的人,不然,季樹海不會對我的事那麽了如指掌。


    本來,你應該是我懷疑的頭號對象,但我誰都懷疑過,唯獨沒有懷疑過你,因為你是我吳乾坤最好的兄弟。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參軍,一起接受磨難接受挑戰,我們情同手足,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


    我坐牢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就把我的兒子托付給你,隻因為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我怎麽想得到,偏偏就是你背叛我,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難受嗎?啊?”


    最後一個字,幾乎刺破了蒼穹,震蕩了整個天地,我爸的情緒,在這一刻。極致的爆發了出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閻王,冷麵無情的閻王,神話一般的閻王,竟然也有這樣痛苦的時候,他的語氣裏,帶有那樣的無奈,更有無限的悲涼。


    他竟然絲毫沒有掩藏自己,表露出了如此撕心裂肺的感情。


    他是永遠打不倒的男人,是頂天地裏的閻王,可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好的兄弟背叛,他的情緒城牆還是垮了,他的身體可以依然傲世挺立,他的理智還在精神依舊,氣魄仍存,可他的心情卻不受控製的悲傷痛苦。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剛剛我爸化身為閻王之後,會那樣的殘忍血腥,就如同籠中野獸剛釋放出來一樣,瘋狂的撕咬敵人。


    這不僅僅是因為趙家人害了我,也是因為,他在從暗堂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被陳叔背叛,他憤怒了,他要用敵人的鮮血來舒緩自己的情緒,所以他才化身成為了魔鬼,變的凶惡無比。


    隻是,我爸一番真摯的話說完,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四周依舊靜悄悄,壓根不像有人存在。但,我爸就跟有千裏眼一樣,他始終堅信陳叔就在附近,即使對方沒有回應,即使周圍死寂一片,他仍舊堅定自己的判斷。


    在無聲的靜謐之中,他繼續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嘶吼聲:“林青山,我了解你的個性,你不是一個貪圖名利的人。


    權利對你來說,就是浮雲。所以在部隊裏,我退伍了,你也毅然選擇了退伍,你的本事不比我差多少,以你的能力,什麽權勢你得不到。


    可你卻不在乎,你低調,寧願去從商,做個默默無聞的商人,什麽事都不攙和。我不相信。你處心積慮的對付我,是為了什麽狗屁黑道至尊的位置。


    現在,我隻想知道,你背叛我,到底是因為什麽?”


    我爸的嘶吼,讓天地變色,讓人群膽顫,讓鳥獸都驚恐。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有這樣神傷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的激動,可見。他是真的在意陳叔,他的心,是切切實實被傷到了。


    他此刻,隻想得到一個答案,一個讓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答案。


    而,就在我爸的餘音消散之際,天空突然炸開,陳叔那熟悉的聲音猛地穿刺而來:“彭妍婕!”


    陳叔的聲音,具有極強的穿透力以及最深的震撼力,幾乎使得地動山搖,天色巨變。


    整個狼山上空,久久的回蕩著他的餘音。從他發出的這聲音裏,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陳叔那強大到逆天的氣勢。


    果不其然,陳叔是一個高手,一個絕頂的高手。他,真的是隱藏的太深太深了。


    上一次,忠義盟突然重現,那個時候,我見到一身軍裝的陳叔,就已經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了,我從沒想過他會有那樣的氣勢,即便我知道他當過兵,也沒覺得他的武力值有多高。在我的意識當中,陳叔就是一個生意場中的商人。


    可我哪裏能想到,他的實力竟達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連我爸都說了,陳叔的實力比他差不了多少,這顯然,陳叔也擁有我爸那種誰與爭鋒的實力,隻是他一直不顯山不露水,不爭不搶,甘願做一個本分的生意人。


    陳叔,他確實是一個不圖名利的人,但這樣的人,卻是一個最可怕的人,一個狠心背叛最好兄弟的人,也難怪我爸會費解,想不通陳叔為什麽會背叛他。


    當然,我就更想不通了,我的腦子跟裝了漿糊似的,完全懵了。


    不過,當聽到陳叔這震懾天地的三個字時,我腦中的漿糊瞬間就膨脹了,我整個人頓時從迷霧中驚醒,我的心,差點被震出了體外。因為,他所說的三個字,是一個名字,我媽的名字。顯然,陳叔已經給出了答案,那就是,他之所以背叛我爸。不是圖名圖利,而是因為我媽。上一輩的恩怨,我根本一點不懂,我爸也從來不給我講關於我媽的事。不過,我卻清楚的知道,我媽,她一直是我爸的逆鱗,是藏在我爸心裏最深的存在。


    如果說,我在我爸心裏的地位排第二,那麽,我媽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了,無人能撼動。在我爸的世界裏,我媽是最特殊的人。


    然而,此時此刻,陳叔卻將自己背叛我爸的原因歸咎於我媽。這傻子都可以聽的出來,陳叔跟我媽肯定也有點故事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點牽扯,才讓兄弟之間的感情,出現了裂痕!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真沒想到,陳叔和我爸都輸在了情字上。


    我爸,他可是堂堂黑道神話閻王,是最強大的傳說人物,這樣的人物,卻拜倒在我媽的石榴裙下,現在甚至是因為我媽,遭到了最好兄弟的背叛,這對閻王來說,又是怎麽樣的一個打擊。


    幾乎是陳叔話音剛剛落下,我爸就好像遭受了晴天霹靂一樣,他的神情忽然一僵,轉瞬間,他的氣勢又陡然爆裂,離他老遠,我都感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可見,我爸是徹底的暴怒了,他被陳叔傷到了最痛的心弦。


    作為黑道最強的閻王,我爸自然有著常人所不及的心態,不管麵對怎麽樣的危機,他都能處之泰然,寵辱不驚,仿佛任何事都壓不倒他。


    他總是能保持著那一份氣魄,保持那一種頂天立地的氣概,以及最穩的心態。


    可是,陳叔的背叛讓他悲痛了,現在,陳叔背叛他的原因和我媽有關,這更是讓他狂暴了,他就如同猛獸一樣,在戰場中央震怒,狂吼。


    他的白發在風中飄蕩,他的雙眼爆出了極紅的光,他憤怒的質問著陳叔,讓陳叔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看我爸這樣,顯然,他對於陳叔和我媽之間的事,一點不知情,他壓根就不知道陳叔為什麽會因為我媽而背叛最好的兄弟,因為不知,因為無解,我爸才會這樣的怒火衝天,才會如此發飆。


    但,不管我爸怎麽問,陳叔都再沒了任何回應,他在剛剛說出了我媽的名字後,就沒再出聲音,似乎,他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兒,無論我爸怎麽叫喊,四周都是靜悄悄。


    整個現場,也沒有人敢發出聲音,所有人都隻是怔怔的看著我爸,看著發怒的閻王。


    也許,大夥兒也是第一次看到閻王的這一麵,但,閻王發飆,是人都會恐懼,所以,在場的人不僅不敢說話,連表情都變得特別謹慎,不敢露出任何特殊的神色。


    時間在詭異的氛圍中緩慢流淌,終於,野獸停止了嘶吼,我爸在無所顧忌的一番發泄後,突然就偃旗息鼓了,他的神態,立即恢複了冷漠,臉像結了冰一樣,毫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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