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我爸還伸手,指向了他身邊的趙麗娜。


    眼神複雜的趙麗娜,突然被我爸一指,她的神色不禁再次變了變,變得越發複雜。但,她似乎在盡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讓外人看不出異常。


    而我卻能從她的眼神看出來,她還是非常在乎我爸的說法,可見,她依然在意我對她的感情。


    雖然,我求情,確實跟趙麗娜有關係,但卻不全然是因為她。我也不能讓她對我繼續抱有幻想,我不能再在感情上傷害她,我也無法承諾她什麽,於是,我隻有甩給我爸鏗鏘兩字:“不是!”


    我的語氣,十分決然,並且,依然帶著怒意。


    我爸聽到我斷然否決,他倏然收回了手,負在身後,然後發出了更威嚴的聲音:“給我一個放了他們的理由!”


    或許,也就是因為我是他的兒子,閻王才不計較我對他發火的事,才會靜下來和我說這麽多,還願意聽我的解釋。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讓冷麵無情的閻王大人做到如此。


    不過,這對別人來說是恩賜的事,我卻隻有厭煩。我胸腔裏的火燃燒的越來越旺盛,內心底裏的情緒翻攪的越來越厲害。


    轟然一下,情緒再次崩塌,我紅著眼睛,對我爸歇斯底裏大喊道:“要什麽理由,我覺得你沒資格殺他們,你憑什麽濫殺無辜啊!


    對,一開始我確實想要殺了趙豪江,想要滅了紅幫,那是因為我對他們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因為他們仗著自己是省城的龍頭老大,肆意妄為。


    他們抓了你,殺了我的兄弟,害的我最愛的女人成為了植物人,我對他們的仇恨,不共戴天。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故意被抓的啊。


    爸,你知不知道,為了救你,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為了救你,我放棄了愛人,拋棄了兄弟,甚至還無恥的利用一個無辜女孩的感情,這些你都知道嗎?


    為了救你,我幾次差點喪命,我犧牲了很多兄弟,陳梅麗生死不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看看現場這慘淡的一切,看看這麽些死去的人,這不是紅幫造成,而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才是罪魁禍首。


    你憑什麽斷定別人的生死,憑什麽!”


    由於太激動,我的嗓子都差點喊破了,眼淚都不受控製的飆了出來。我把心中憋著的所有氣,在這一刻全然發泄了出來。


    這才是我改變想法不殺紅幫人的最大原因,這更是我最不願意接受的現實。


    其實,我已經長大了,即便忍受再多的折磨與困苦,我都能夠吃得消。在以前的我看來,隻要能救出我爸,我曾經所受的全部痛苦與委屈,我都可以消化掉。


    但事實卻出現了如此毀滅性的反差,現實的殘忍把我的恒心給擊碎了,我本以為受盡折磨的老爸,他竟然是鐵麵無情的閻王,他原來是故意被紅幫抓的,他原來可以輕易的逃出暗堂。這一切,都是他設置的局,我就是一個被擺弄的棋子。


    這樣的結果,我受不了。我無法去想象,自己傻傻堅持的一切,原來隻是一場空。到頭來,不光是害了我自己,還連累了那麽多人。


    我怎麽對得起陳梅麗,怎麽對得起趙麗娜,怎麽對得起為我浴血奮戰的兄弟,怎麽對得起死去兄弟們的亡魂。


    我感覺自己就是他媽全天下最大的傻逼,而鑄成這一切的人,竟然是我的親生父親,這讓我如何承受,我怎能不憤怒,怎能不發泄?


    我這已經不隻是對閻王發怒了,而是公然指責閻王的罪行,這大逆不道的事,也隻有我的做出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我對閻王的這一番義憤填膺的指責,確實是讓全場瞠目結舌,更激蕩了全場人的心。


    就連韓爺爺,都忍不住上前,對著我斥責道:“韜子,不準這麽說你爸!”


    兒子罵老爸,這在他人看來,本就是不孝的事。更何況,我爸身份特殊,他是神話人物閻王,是無人敢觸犯的閻王,是威嚴至高無上的存在。


    我現在這樣觸犯他的威嚴,甚至公然指責他,也難怪其他人會張口結舌,會無法置信。


    可是,我哪裏管的了其他人的看法,哪裏會在意閻王的身份,我隻知道,我心裏有氣,有對他極度的不滿,我就是無法原諒他的作為,我把一切的責任都歸咎到了他的頭上。


    甚至,我一直視為恩師的韓爺爺出麵為他說話,我都沒有消火,反而更怒了。


    氣頭上的我,都不由的對韓爺爺怒吼道:“不要你管,你也沒資格說我,你就是個騙子,你早就知道這一切,卻偏偏不告訴我,一直把我當傻子一樣玩弄,讓我一個人戰鬥在生死線上,讓我傻傻的去傷害別人。害死兄弟,你這樣愚弄人,好玩嗎?”


    我的語氣,充滿了極盡的怒意,更有著無盡的憋屈與悲涼。


    道骨仙風般的韓爺爺,都被我說的啞然了。我現在幾乎變得跟瘋狗一樣,失去了該有的理智,逮誰咬誰。


    見我如此瘋狂,連幫助過我多次的柳龍吟,都想上前來勸我,但被我爸阻止了。


    我爸的氣勢,依然恢弘,他的一雙眼,眼神仍舊淩厲,卻又深不見底。


    他深深的看著我,十分鄭重道:“這就是江湖,從你想要混黑的那天起,我就告訴過你,這是一條充滿危險的不歸路。


    不管是誰,隻要踏上這條路,就要做好隨時死亡的準備。走到最後,弱者淘汰,強者生存,這本就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改變不了,我也改變不了。


    不論我是不是故意被抓,紅幫費盡心思的抓我,這就是他們的不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是閻王,如果我沒有絕對的實力,那麽,今天死去的人,將是我們父子,將是你忠義盟所有人。


    現在情況能反轉,就是因為實力,我們強,他們弱,所以他們該死。反過來,如果我今天放了他們,給他們反轉的機會,等到他們強大起來,就會把我們給吞噬。


    這就是一個殘酷的社會,成王敗寇。正是因為社會上存在優勝劣汰,才會有人自強不息,人類才會不斷的進步。韜子,你明白嗎?”


    作為高高在上的閻王,他能在這麽多人麵前,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足以說明,他是十分有誠意的。他是帶著最誠摯的心,對我做出了這一番解釋。


    他的解釋,相當於剖析了如今殘酷社會的局麵,確實,他說的很有道理,這個現實本來就是這樣,在以前,我弱,所以我是一隻人人嫌棄的癩蛤蟆。


    後來,我改變了,我崛起了,就成為了萬人敬仰的霸主,隻有強者,才會讓人仰望,弱者,隻能被淘汰。


    人類和動物沒什麽兩樣。都是弱肉強食,弱者被欺淩被吞噬,強者獲得生存。動物想生存,就隻有不斷的進化,直到處在食物鏈頂端,或許這樣,才能有短暫的安寧。


    同樣,人類也是如此,隻有不段進步,不斷的踩在他人的頭上往高處爬,才能在地下世界中,求得生存。


    對敵人的仁慈,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因此,我爸這話,得到了我這一方大多數人的讚同。難怪我爸能夠有一幫忠實的部下,這不完全是因為他武力超天,他說話作風,都有著王者風範,容易讓人服氣。


    不過,就算他說的再有道理,我的內心依然排斥,因為我始終覺得,這一場悲劇,是我爸故意為之而搞出來的。趙幫主有罪,但罪不至紅幫全體覆滅,我爸的做法,終究還是太殘忍了。


    頓了一頓,我忽然挺起胸膛,十分鏗鏘的對我爸強硬道:“我不管那麽多,我隻知道紅幫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教訓,你不能再趕盡殺絕了!”


    講道理我講不過我爸,我也無法再拿出什麽理由,隻能讓自己的態度強硬點,既然我已經決定要保下紅幫,我就不能退縮。


    但,我的態度堅定,我爸似乎比我還堅定,他願意耐下性子跟我講道理。卻不會對我百依百順,更不會輕易違背他自己的原則。


    在聽了我的話後,他先是微微偏過頭,看向了紅幫這一幫待宰的羔羊,隨即,才對我沉吟道:“如果我不放呢!”


    聽到這,我的心忍不住的一抽搐,我的腳步,不自覺的向前挪動了兩步,走到我爸麵前,我直接以決然的語氣,豪壯道:“那你就把我一起殺了吧!”


    又是一句驚人的話,一出口,頓時驚詫了全場所有人,每個人的眼裏,都露出了極度的不可思議之色,就連趙麗娜,在聽到我這話後,都被驚的一臉木訥了。


    剛才,趙麗娜說過同樣的話,但她為自己的父親說這話,隻能證明她有孝心。可是,我說這話,就真讓人想不通了,為了仇家,豁出命去。誰能理解?


    一向冷漠的我爸,都因我的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有些無奈的看著我,語重心長道:“韜子,你還是太優柔寡斷了。


    你心腸太軟,遲早會害了你。既然你已經踏入到混黑的路,就要做好殺伐果斷的準備,想要成就自己,就不應該有仁慈之心


    你想想,天狼會仁慈麽?高天霸會仁慈麽?你拚命要保護的趙豪江,他有仁慈之心麽?他們都沒有,所以他們才會成為一方老大,他們輸也是輸在實力麵前。


    而你不同,你是我的兒子,我可以給你別人一輩子無法擁有的條件,你隻需要擁有梟雄的意誌,就可以獨霸一方!”


    我爸能夠成就他的神話,能夠成為讓所有人聞風喪膽的閻王,自然就有他個人的本事。他有實力,也有他的行事風格和處事原則。


    現在,他把他的一套理論用到我身上,隻為勸服我,他對我真的算是很特殊了,願意如此耐心的教導我,勸說我。


    甚至以最高王者的成就利誘我。也就是說,隻要我配合他,隻要我願意改變心性,他就能改造我,讓我成王。


    可是,我無法讚同他的言論,我和他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他有他的原則,我也有我的原則。


    在聽完他的話後,我也變的異常嚴肅,對他鄭重道:“我不管其他人怎麽樣,我隻知道,無論做什麽事,都應該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不求做到人人滿意,隻求自己問心無愧。你隻想著用暴力解決一切,用暴力讓人屈服,讓人恐懼,讓人趨之如騖。


    可我,不喜歡這樣,更不會這樣。我想的是以仁義之心感化別人,讓人真心服我,唯我是從。如果混黑,一定要濫殺無辜才能存活的話,那麽,我寧願選擇自取滅亡!”


    我的話,也是字字有力,句句鏗鏘,我的態度,堅定如初,似乎,就執拗到底了。


    現場的氣氛,不由的更加詭異了,人人都屏息凝神,看著我們這一對父子,到這一刻,我和我爸之間的弦,似乎已經繃到極限了,隨時有斷裂的可能。


    幾乎是從我剛才開口說話起,我就一直站在我爸的對立麵。他要殺紅幫人,我不允許。他讓我給個理由,我將矛頭直指向他,當眾批判他。


    他給我講道理,我反駁。他堅持他的原則,我以性命對抗。反正他做什麽,我都和他對著幹,我們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仇敵。


    在任何人眼裏,閻王都是神,是可望不可即的王,是最高統治者,沒有人敢忤逆他。對他唯有順從。但,我卻不停的觸犯他的威嚴,不停的忤逆他,就算我是他的兒子,恐怕也要遭受閻王的怒火了。


    這一刻,閻王的氣息確實在翻滾,他的眼神,仿如風雲變幻,讓人捉摸不定,他身體的恐怖氣勢,在逐漸散發,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已經變得灼熱了。


    場中,沒人敢發聲。之前唯一敢勸阻的韓爺爺,都已經被我喝止了,其他人,哪裏還敢插嘴。誰都不敢去觸及閻王散發出來的火焰。


    偌大的戰場,一片寂靜,是那種暴風雨來臨前夕的詭寂。


    這種靜,十分的可怖,令人不由自主的窒息,膽寒。


    尤其是紅幫那些人,他們幾乎都沒有喘氣,全部屏住呼吸,心驚膽戰的盯著閻王,眼神,充滿了焦慮。他們現在正麵臨的是生和死的抉擇。


    他們等待的是地獄閻王的判決書,在這樣的時刻,任何人,都會緊張。連他們的首領趙幫主,此刻都是一頭冷汗,滿目的緊張。


    天空中冉冉升起的太陽,都因為閻王的氣勢,躲進了烏雲當中。


    浩瀚的天際,仿佛被潑墨了一般,變得灰蒙蒙一片。


    天都灰了,此刻的戰場,更就灰暗無光。氛圍,不禁更加詭譎,這裏,再次淪為人間地獄,而閻王,就是這地獄裏的唯一主宰,所有人,都在他的威勢之下,謹慎的佇立,凝神屏息。


    恍然間,閻王動了,在全場靜謐之際,他忽然轉頭,把目光對準了紅幫團隊,對著他們發出了潮鳴電掣般的一聲吼:“滾!”


    一個字,驚起了天雷滾滾,帶出了閻王無邊的霸氣,卻也震碎了空氣中的死神氣息,讓陰霾散去,讓人們重新恢複了呼吸。


    地獄,變回了人間。


    雖然閻王依舊霸道,雖然滾字驚天動地,氣吞山河。但這個字,卻直接表明了,閻王他老人家妥協了,一場父子間的對立,以閻王的妥協告終。


    終究,我的堅持取到了作用,我的固執讓閻王退步,從來出手都是毫不留情,殺人不眨眼的閻王,竟然也有妥協的時候,這怎能叫人相信。


    一時間,場中的人都緩不過神來,有點雲裏霧裏。


    不過,其他人反應不過來,紅幫的人可是極速回神。


    閻王的一聲滾,在紅幫人聽來,就是天籟,就是世界最動聽的聲音。半隻腳都踏入了鬼門關的他們,仿佛瞬間蒙受了天下大赦。


    立刻,他們臉上的愁雲便轟然散去,他們的忐忑不在,緊張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激動,無與倫比的激動。甚至有人激動的都顫抖了。


    前一秒,他們還跟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下一秒,他們就蹦達了起來。就是在這頃刻之間,紅幫剩餘的所有人都恢複了神采,個個精神奕奕,滿麵喜色。


    他們絲毫都不敢耽擱,馬上就拔腿,匆匆的逃離現場。


    隻有趙麗娜一個人,還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有點回不過神來,或者說,她還在癡癡的看著我發呆,仿佛這一刻,她的眼中,隻有我。


    神色匆匆的趙幫主,看到趙麗娜還杵在那發愣,他立馬就拉了趙麗娜一把,焦急道:“快走!”


    邊說話,他邊拉著愣神的趙麗娜匆忙離開,生怕再耽擱一秒鍾。閻王就要反悔似的。


    誰能想到,曾經傲然一世的趙幫主以及他紅幫的大將,會如同喪家之犬一樣,走的如此狼狽,如此的倉促,甚至,他們都來不及管躺在地上的重傷人員,隻管自己逃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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