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李勳站在土地公公的亭子前,表情恍惚,過路的掃到他身上的目光則大多包含了同情與憐憫,間或的也有麻木與冷然。


    這是醫院。


    在下崗潮之後,商城最被人們所知的大型公立機構,除了學校,也就是醫院了。


    特別是商大的醫院。


    這個醫院本來隻是鄰著商城大學建立的一個附屬醫院,但也許是因為這裏的技術真的更好,也許是因為從感覺上,老百姓們覺得這裏更好,總之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他真的發展成了商城最好的了,不提別的普通的醫院,就是省城直屬的,能吃到省財政的省院都無法和他相比。


    雖然兩家醫院都是三甲,但前者麵對後者的時候,都帶著一種嗬嗬的態度,而後者,就像是庶子看到了嫡子似的……


    生意實在是太好了,於是原本的地方就不夠用了,於是就要增加地方。


    最理想的擴建方式本來是自動延展的,但現在拆遷所要麵對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正好,離著商院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技術學校,現在學校都要往新區走,技術學校就搬到了新區,商院就把這塊地方給拿下了,正好過去的教學樓啊宿舍樓啊,也都還能用,了不起了稍微整改一下,卻是方便。


    而這學校過去就供養了一個土地公公,真要往前麵翻曆史,也許還同什麽貢院啊之類的有關,過去這公公最多被人祈求成績愛情,現在,卻是有不少病人都要來這裏尋求安慰了。


    李勳這樣的年齡,在土地公公麵前這麽魂不守舍,很自然的,就被外人誤會了。


    對這一點,李勳完全不知情,他隻是在糾結。


    足球場上那一幕對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當丁陽帶著球往前衝的時候,他和周圍的人一樣都站了起來,胡亂的高喊著,而和周圍人的焦急擔心不一樣,在這之外,他還有一種期待的安全感——萬晚,能解決的!


    雖然這一場比賽萬晚表現的很一般,但在那個時候,他就是有這麽一種感覺。


    萬晚會攔下這一球,他就是為了這一球而出現在賽場上!


    那個時候,他會這麽想,並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萬晚的身體或者別的什麽,隻是覺得,其他的球,對萬晚來說,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為什麽一直沒有出場?因為那些隊伍都太弱了。


    他為什麽這一場表現普通?因為早先的情況還不值得他出手。


    然後,果然就像他所想的那樣,萬晚攔下了那一球!


    當時,雖然他站了起來,可因為距離的原因,他並沒能非常清晰的看到具體是怎麽攔的,不過在後來,他也看到了他們錄下的視頻,雖然還不夠清楚,但足以讓他了解,那一球是多麽偉大!


    如果事情到這裏就結束,那就是最完美的,可再接下來,萬晚就摔下來了……


    在他剛摔到地上的時候,他和周圍人一樣覺得這也許是萬晚在拖延時間——雖然看起來不太像,但的確是有可能的,直到兩個教練發瘋似的跑到操場上,他才同周圍的人一起不安了起來。


    “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


    “這、這是不是違規了?”


    ……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想到萬晚是真的受傷了!


    萬晚是被抬下去的,甚至不是被攙扶下去的!


    最後的比賽到底是怎麽結束的他已經忘了,當時也沒有人留意這個,甚至連勝利在那個時候都變得不是太重要了,他們所有人都在說著一件事——萬晚怎麽了?


    一開始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甚至還見到了其他人在朋友圈轉發的關於鐵中卑鄙的消息——“為了勝利,為了能穩當的勝利,鐵中的門將在攔下十六中的進攻後裝病下場,其教練也助紂為虐,沒有體育精神,沒有足球精神,做虛弄假,令人不齒!”


    他當時看到這一條的時候,真是氣的臉都紅了,差點和他那個在別的學校上學的小學同學絕交。


    怎麽可能是弄虛作假呢?


    那是萬晚啊!


    雖然沒有太多交集……事實上連話都沒有說過幾次,張勳卻是絕對相信萬晚的,在他想來,萬晚當然是懶的,還可能賴皮,還可能學習不好——這些也都是事實,但絕對不可能在足球上弄虛作假,什麽冠軍什麽勝利,對於他來說、對於他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堅信這一點,為此差點讓他那個小學同學覺得他的手機被偷了。


    不過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


    萬晚住院了,還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事情嗎?


    而且還住了這麽長時間,如果不是真的,就是他父母那一關也過不去吧!


    畢竟,就算是十二班,學習也還是很重要的吧……


    “不過,真的需要這麽長時間嗎?”他心中也有些疑惑,距上一場比賽已經過去一星期了……


    是的,一個星期了。


    不是他不想早點過來,而是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萬晚到了什麽地方——不僅他不知道,除了足球隊的,不,確切的說是,除了足球隊那些上了大名單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其實他懷疑,有一些上了大名單的也不知道,隻有那十多個在首發的知道。


    而那些人,都不說!


    想到這裏,他就不由得想到這幾天隊裏低壓的空氣。


    贏了十六中,本來應該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情,就算還有一場比賽,他們也是百分百拿到了省賽的門票,以及把得冠的可能性提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當然是百分之八十,畢竟二中,那是公認的技術糙的學校。


    雖然也是四強,而且算是老牌四強,可那真是因為沒有別的學校殺出,別的不說,今年的八中不就差點讓他們翻車嗎?


    關於這個事,鐵中的一幹少年們是很有些糾結的。


    他們喜歡二中嗎?當然不喜歡!


    就像文臣和武將總要打官司一樣,玩技術的,總要看不起玩力量的,同理,玩力量的也會鄙視玩技術的。


    但鐵中的也不怎麽看的上八中……


    唔,這裏麵的情感就比較複雜了,所以當這兩個學校遇上的時候,他們真不好說是更希望八中贏還是二中勝。


    最後二中還是憑借著他們一貫的作風勝了,不過也就是這樣了——八中做不了的事情,他們鐵中可不一樣,現在,鐵中上下那是絕對的信心滿滿,之所以沒說百分百贏了,也就是因為足球是圓的。


    但就是這麽一件大喜事,足球隊上下卻仿佛沒什麽感覺,從範成到楊明明,從齊振雲到時令,表情都非常的沉重,連李致遠的話都少了很多!


    在這種氣壓之下,他就是想打聽也不好開口,直到前兩天他才鼓足了勇氣,然後找教練問到了地址——其實他也沒有想到能問到地址的,他隻是想打聽一下萬晚具體的情況,雖然他覺得應該是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可時令那些人的表現還是令他非常的擔心。


    其實他也想過找萬晚的家長問的——畢竟他們在同一個小區,但他找不到!


    萬晚的父母不知道是做什麽的,總是見不到人影,他倒是看到了他家的保姆兩次,但那個阿姨也是什麽都不說,隻是告訴他沒事。


    “真的沒事?”


    “沒的事。”萬玩家的保姆好像是川省那邊的,說話明顯的和他們不一樣。


    “那、那他在哪個醫院?”在問出這一句的時候,他是很緊張的,不過他也不覺得自己問的有什麽不對,雖然他和萬晚不是同班同學,甚至不一個年級,卻都是足球隊的,說去看看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我想去看看他。”


    “不用的,不用的。”


    “啊?”


    “那娃子幫硬,你不用的。”


    那保姆說完就匆匆走了,隻留下他一頭霧水的站在那兒,然後本來還不是太擔心的心情,突然多了幾分擔心……


    時令這邊問不到——好吧,事實上是他根本就沒找時令去問,早先他同時令還是有點關係的,在他們踢班級比賽的時候,特別是最初那段時間。


    雖然那個時候時令已經起了很大的作用,但隊裏的人還比較排斥他,也就是因為齊振雲一力主張,否則恐怕會有更多的排斥,他要承認自己當時也不是太喜歡時令的,畢竟,他連話都說不好。


    不過在那個時候,他同時令還是有些往來的——從某方麵來說,他們都算是被排斥的。


    時令是因為臉紅口吃,而他則是因為矮胖。


    他的矮胖,起碼胖這一點是能夠改變的,而且也比較普遍,而時令的臉紅口吃,雖然他們都知道時令口吃是因為緊張膽小,但聽他說話的費勁兒,還是讓他們都不舒服,所以他麵對時令的時候,是很有些心理優勢的,起碼在當時是這樣的。


    但隨著他們班的成績越來越好,時令越來越被接受,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慢慢疏遠了。


    張勳知道這是自己的緣故,時令一直是那個樣子,就算是到了現在,時令緊張的時候還是會口吃——也就是次數少些,但是他,卻是不想再向過去那樣同他說話了。


    如果他真去找時令問的話,也許是能問到什麽的吧。


    但他不想,他有些怕問不到,也有些怕真的問到了,這兩個,都是令他糾結的。


    而足球隊的其他人,他就更不熟悉了。


    齊振雲和馬進德是不說了。


    雖然齊振雲態度很好,可他麵對這個班長的時候,總免不了有一種看班主任的感覺……所以,就算心中想親近,卻是親近不起來的。


    馬進德是更不用說,他其實非常懷疑馬進德和時令的關係是怎麽好起來的,反正就是古裏古怪的。


    其他主力他也搭不上話,而那些替補呢,對他也有些排擠——這東西他感受十多年了,卻是不會錯的,他也知道原因,他本來是做不了替補的,十班的隊長才是替補呢,真說的話,十班隨便一個正式隊員都要比他強,但那些人都進不了足球隊,他卻靠著開後門進來了,換成是他,也是會排擠的……


    但這也不是他……嗯,好吧,是他自己想進來的,但,你們有本事,也開這個後門啊!也開這個後門啊!也開這個後門啊!


    誰讓你們沒同萬晚一個小區的?


    想到這裏,他會有些自卑的自傲。


    他們那個小區,並不是普通的小區,如果早先沒有關係的話,後期就要花大價錢購買,現在雖然不能說是商城最貴的小區,卻絕對是鐵中這個輻射範圍內的好小區之一了,對於這一點,他總是很有自豪感的,而自卑的也在這裏——他隻有靠著這個自傲了。


    也許他再大一點會完全為富二代貴二代拆二代之類的身份自豪,但他現在,還是有些執拗少年的脾氣的。


    會問高晗,實在是他沒辦法的辦法,也是鼓足了勇氣的——足足讓他醞釀了五天,才在昨天主動走到了教練麵前,而聽到他的詢問,高晗的表現有些奇怪——他看著他的眼神就有些古怪:“萬晚怎麽了?”


    “嗯,……那個,教練,我、我有些擔心他。”


    “是嗎?”


    他咬著牙的點點頭。


    “……他在商院。”


    “啊?啊!”


    “新院的骨科住院部,606床。”


    他瞪大了眼,高晗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去看他,不過別對別人說。”


    “啊!”


    ……


    他昨天拿到了地址,然後,今天就過來了。


    他一早就來了,但一直有些鼓不起勇氣上去——萬晚高興看到他嗎?萬晚希望他來嗎?還有……如果萬晚真的有事,怎麽辦?


    他糾結的無以複加,腦中一直在七想八想,直到後麵有人敲他,他回過頭,就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你拜完了嗎?”


    他一怔,那年輕人直接將他擠到了一邊:“你拜完了也讓我拜拜。”


    話這麽說著,人已經一下子跪在了那兒:“土地爺啊,保佑我大哥,隻是摔斷了腿,沒有摔斷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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