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會議室裏沒有亮燈,裏麵空無一人,巨大的圓桌之上堆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椅子和地麵同樣也是如此。


    看得出來,這間會議室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了。


    突然,會議室的門被人敲響,一個急促的女子聲音從門外響起。


    “報告城主,剛剛城內的所有照石突然都熄滅了,無論用什麽辦法都無法重新點亮。”


    女子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言語,屏息凝神,在門外恭敬的等待著。


    辦公室裏空無一人,本來也不該有人回應,然而詭異的是,裏麵沒多久居然傳出了說話聲,這聲音偏向中性,聽不清是男是女。


    那位看不見的城主問道:“這件事大概發生在什麽時候,是不是所有照石都在同一時間變暗?”


    “是的,就在半個小時前,所有照石同時熄滅,沒有任何征兆。”女子點點頭,隨即語氣有些擔憂的問道,“這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對於無際城而言,照石並非是不可或缺的資源,她真正擔心的是這背後會不會有特別的含義,畢竟照石屬於奇珍,來自禁區,突然失去作用說不定是某種不好的預兆。


    “你在害怕?”城主沒有回答,而是提出了疑問。


    “是的,我擔心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女子坦然承認。


    “我說過了,一切恐懼都來源於無知,圖書館裏有大量的知識,你不要偷懶,有空多去看看。”


    “一定一定,我下次一定去。”


    女子連忙點頭,然後有些好奇的問道,“城主,聽您的意思,您好像知道照石熄滅的原因,既然你都知道那麽多了,那你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城主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羞於啟齒,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我比你更恐懼。”


    女子愣了一下,張大嘴巴道:“您不是說恐懼來源於未知嗎,您明明知道還恐懼?”


    “當一個人所知道的事物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這同樣是一種未知,恐懼是在所難免的事。”城主理直氣壯的為自己辯解。


    女子似懂非懂:“那您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她想知道照石熄滅的原因。


    “我說過了,想知道什麽就去書裏找,去曆史裏找,很多秘密是需要你們自己發現的。”城主意味深長的說道。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至於這件事危險與否……目前還不用擔心。”


    女子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沒危險就好。”


    “說了隻是目前。”


    城主微微一歎,然後問道:“城內的那些情侶現狀如何?”


    “一切良好,目前有五對情侶申請了晉級鑽石段位,屆時還需要您的親自見證。”


    “這是自然,情感的升華乃世間一大奇觀,我自是不會缺席。”


    城主沉吟片刻,嚴肅道,“你要嚴加堅守,愛情是真摯的,城內絕不可出現虛情假意之輩,違者必須嚴懲。”


    “是。”女子堅定出聲,用自豪的語氣說道,“我正要提起此事——就在前不久,我親自斬殺了我的第三任丈夫。”


    “哦?”


    城主似乎有些不悅,問道,“為什麽?”


    “在一次逛街的時候,他看別的女人的時間居然比看我的時間長了足足將近一秒鍾。”女人冷冰冰的說道。


    空氣突然靜默,一種詭異的氣氛四散蔓延。


    “你做得很好。”


    良久的沉默後,城主釋懷的笑了笑,出聲道,“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們乃是認證過的稱號情侶,眼中本該隻有彼此,如此惡行確實該死……盡快物色下一個目標吧,不過……”


    “不過?”


    “不過我不希望你還會出現第五任丈夫。”城主的語氣冰冷了幾分,“愛人換多了,這何嚐不是一種不貞?”


    女子連連稱是,接著說道:“我會盡快找到最後一任丈夫,屆時在晉級黃金情侶的儀式上,還得再麻煩城主一次了。”


    “嗯,我會親眼見證的。”


    語罷,會議室裏很快沒了聲音,裏麵空空如也,分明從未有人出現過。


    沒人知道那道聲音是從哪來的。


    女子離開了辦公室的門,徑直爬上樓頂,俯瞰著街道上的一切。


    街道上的所有人都是成雙成對,牽著的手仿佛粘連在了一起,怎麽都不肯分開;走路三分鍾,兩分鍾視線都停在彼此的身上——剩下一分鍾用來接吻。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格式化的幸福笑容,雖然看上去很甜蜜,但卻給人一種異樣的驚悚感。


    “真好啊。”


    女子安靜的看著這一幕,心中浮現出滿滿的成就感,這就是愛情應該有的樣子,而這般光景少不了她的功勞。


    “不過城內近日似乎並沒有男性喪偶,也不好奪人所愛,新的丈夫或許得到城外去找了……”


    ……


    “地道的所有照石都熄滅了,看來的確出了問題……”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中,孫岩帶領隊伍最在最前方,眼見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頓時心中一沉。


    他剛剛試過了,這些照石都無法用原來的辦法重新點亮,這的確不對勁,至於是不是和老二口中所說的禁區生物有關,目前還不能確定。


    “話說老二,那怪物的樣子你記住了嗎?說不定大姐認識。”


    他摸著牆壁往前方走去,突然問道。


    “當然記得。”白墨用老二的聲音回答道,“死都忘不了。”


    “記得就行……媽的,照石出問題好像也影響了整條通道,沒法利用龍鱗陣紋,我們隻能用腳一步步走回去了,真他娘的晦氣。”孫岩罵罵咧咧。


    聞言,白墨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之前對方快速出現的情景,當時對方的速度確實快得過分,原來和這條通道有關……


    不過他對所謂的龍鱗陣紋並不了解,因此並沒有接話,以免露出破綻。


    在之前的行進過程中,他已經把這家夥帶來的四個手下統統殺死了,為的就是營造出有怪物追上來殺人的假象。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前麵這家夥太蠢的緣故,他居然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現手下已經死了的事實……


    不過白墨也不著急,這隻是時間問題。


    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鍾,前方終於傳來了些許人聲,雖然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但白墨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前方的空間變大了——


    當然,主要是他能看到。


    “媽的,總算快到了。”孫岩精神一振,說道,“等會你們幾個去休息吧,我和老二去見大姐。”


    身後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他挑了挑眉:“啞巴了?沒聽到我的話嗎?還不說謝謝孫岩哥?”


    還是無人回應。


    漸漸的,孫岩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轉過身,打算點燃蠟燭。


    “呼。”


    火光稍縱即逝,蠟燭還沒點燃就被人一口氣吹滅,通道陷入一片漆黑。


    孫岩嘴角抽搐:“我說伱這家夥是不是沒完了,其他人呢?”


    片刻後,白墨聲音顫抖的說道:“死了……他們都死了。”


    “什麽意思?”


    孫岩一愣,這才想起剛剛蠟燭點燃的一瞬間,他的確隻看到了吳老二一個人,身上好像還有血跡,其他人則是都失去了蹤跡!


    他心頭一慌,連忙追問道:“什麽死了,你說清楚點!”


    眼下就快到達營地了,他可不能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帶過去。


    白墨裝出恐懼的樣子,語無倫次道:“在回來的路上,我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下意識的往後一摸,卻什麽都沒摸到。”


    孫岩沉著臉回憶了一番,印象中並沒有什麽古怪的聲音,不過他的手下一路上確實一點動靜都沒有,這顯然不對勁。


    平日裏他們都會講點黃段子來著……


    “說清楚點!”他收回思緒,大吼出聲。


    “你他娘的小聲點!”白墨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然後低聲說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隱約聽到了咀嚼聲,最後試著往地上摸了一下——我摸到了血。”


    孫岩毛骨悚然,他想起了剛剛老二身上的血跡。


    “所以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麽不說話了吧,我根本不敢,有東西一直在跟著我們!”白墨心有餘悸。


    這家夥的意思是……有東西一直在跟著我們,還在我毫不注意的情況下殺了這麽多人?


    孫岩甚至不敢去想那樣的畫麵,連忙甩了甩腦袋,疑惑道:“可是為什麽隻有我們倆沒事?”


    他有些懷疑這家夥,可吳老二或許會騙他,但自己的手下是絕不會配合這家夥演戲的,而且這家夥也沒有悄無聲息殺死他們的能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隻感覺通道瞬間就陰冷了很多。


    說不定就在現在的黑暗當中,正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在怨毒的注視著他們。


    他陡然一個激靈。


    “誰知道。”白墨搖頭說道,“我剛剛一直擔驚受怕,哪有時間想那東西殺人的條件是什麽。”


    孫岩越想越害怕,很快便咬牙道:“不能再拖了,走,立刻跟我去見大姐!”


    說著就急匆匆的往前方跑去,生怕被什麽東西給追上。


    白墨很快跟上——


    事實上,張濤兄妹和符咒攤主之所以沒有出現,是因為在他的示意下刻意留在了後方。


    他無法判斷這些家夥的營地裏有多少人,而且營地不可能沒有照明物,別的不說,張濤那高大的身材肯定是會露餡的,到時候眾人的處境會很危險。


    白墨和二哥的體型接近,又有麵具遮臉,而且他還可以模仿那家夥的聲音,因此思索之下,他覺得由他獨自前往探查是最好的,起碼可以全身而退。


    至於那個攤主會不會趁他不在對張濤和張柔竹有想法,白墨認為是不可能的,一是張濤兄妹沒有那麽大的價值,而則是那家夥如果想出去,就絕不會做這種蠢事。


    思索間,他很快就跟著孫岩進入了營地之中。


    通道盡頭是一片很大的地下空間,裏麵立著很多帳篷,一眾黑袍人在帳篷中穿梭交談,粗略看去大約三十來號人。


    因為所有照石同時熄滅的原因,此時營地不得不燃起燭火照明,嘈雜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似乎都在擔心照石莫名失去作用的原因。


    營地中心的帳篷最大最氣派,粗大的綠色藤蔓從帳篷裏蔓延而出,攀附在周圍的牆壁上,猶如巨大的血管,有些甚至在微微跳動。


    孫岩沒有理會搭話的眾人,快步向著最大的帳篷走了過去,不時回頭看一眼,生怕身後跟著可怕的怪物。


    白墨緊緊跟在他身後,同樣學著他也不搭話,而眾人或許是看出了他們有要緊的事要報告,倒也沒有繼續靠攏過來。


    白墨注意到,這些黑袍人中以男性居多,女人很少。除了黑袍人之外,有些帳篷外麵還癱坐著幾個衣不蔽體的女人,蓬頭垢麵,眼神空洞而麻木,猶如沒有思想的人偶,對活著已經失去了興趣。


    有幾個黑袍男人走過來看了看她們兩眼,手掌在褲腰帶上摸索片刻,終究還是提不起興趣,嘴裏罵著“破爛貨”,啐了一口便離開了。


    更遠處的空地上似乎躺著幾具屍體,女屍居多,也有男屍,皆是不著寸縷,看上去才死掉沒多久,猶如垃圾一樣堆疊在一起,臉上掛著解脫般的笑容,似是在慶幸終於擺脫了悲慘的命運。


    屍體身上攀附著細密的綠色枝條,猶如有生命一般,深紮於皮肉之下,蠶食著他們的血肉。


    燭火晃動,一眾黑衣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們似乎看不見這些屍體,歡快的交談著。


    白墨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目光異常平靜。


    他跟著孫岩來到帳篷門口,就見後者對著入口處的粗大藤蔓說道:“大姐,我有事要匯報。”


    等待片刻,藤蔓微微抬起,末端上下擺動了一下,似是在點頭,然後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兩人這才走進帳篷裏。


    帳篷裏除了綠色還是綠色,堆滿了不知名的綠色植物,大量的枝條花草交織,所有的根莖匯聚在帳篷中心,最終連接在一個女人身上。


    那是一個帶著黑色麵具的女人,隻有一個腦袋裸露出來,身體不著寸縷,但盡數被植物根莖所包裹,似乎成了滋養這些植物的溫床,血管呈現出駭人的墨綠色,看上去觸目驚心。


    “果然是無際草種……”


    白墨心中了然。


    孫岩對此見怪不怪,他小心的越過一株藤蔓,好不容易才找了個落腳點,站在女人麵前,恭敬的問候道:“大姐。”


    女人睜開眼睛,看了他和白墨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什麽事?”


    孫岩當即把之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言多必失,白墨本來不想說話,可在女人的注視和求證下,他隻好在旁邊補充。


    “照石熄滅這件事我已經知道,隻不過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女人的聲音很虛弱,聽上去帶著些慵懶嫵媚的意味,“老二,你說說那怪物的樣子。”


    白墨也不含糊,當即模糊的描述了一番。


    女人思忖片刻,歎息道:“果然是食光獸,如果是它的話,倒是的確能做到這一點……不過你判斷錯了,它的危險等級不是b級,而是a級。”


    孫岩悚然一驚,真的有以光為食的怪物,還是a級?


    這種存在已經超出理解,跺跺腳就能毀了這座營地。


    白墨也有些驚訝,這女人的見識不淺,他之前的話雖然都是假的,但闡述的吃光怪物確實存在,外形也是按照那東西來描述的,沒想到這女人居然知道……


    女人自語道:“不過有一點比較奇怪,食光獸是來自無晝地獄的禁區生物,照理來說隻會在無晝地獄附近徘徊,怎麽可能出現在無際城附近?”


    她細細審視起白墨來,又問了幾個問題。


    後者不慌不忙,裝作回憶的樣子做出回答,說的跟真的一樣。


    聽完後,女人微微一歎,對孫岩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有別的事問老二。”


    孫岩也不多言,恭敬的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走出了帳篷。


    帳篷裏就隻剩下了女人和白墨,兩人誰都沒有開口,空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終於,女人開口了。


    “你不是老二。”


    她語氣莫名,聽不出喜怒,但顯得很是篤定。


    白墨心頭一動,用吳老二的聲音試探道:“大姐這是什麽意思?”


    女人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道:“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聽來了食光獸的特性,但你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可怕……那東西見之即死,以吳老二的實力看見後絕不可能活著回來。”


    “所以我很確定,你不是吳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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