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天在窩棚裏,忽然被一隻幹枯的手握住,那滋味要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可我一聽那聲音是楊老漢,心裏反而踏實點了,好歹知道那是人不是鬼,撇過頭見他閉著眼睛跟睡著一樣。


    楊老漢閉著眼,小聲說:“娃娃,謝謝你啊,救了老漢一命,有良心!我在屋裏看出你和他們不是一夥的。跟我說個實話吧,他們是不是綁肉票的,你給他們拿了。”


    感情楊老漢一直在跟我們演戲,一邊喝酒一邊觀察我們幾個的神色,把我和別人的關係拿捏的還挺準。


    我說:“不是,我們幾個是一起的,去長…去山裏采人參。”我剛要說去長白山,立馬想起這事不能外泄,生生咽了下去。


    楊老漢說:“你不願說實話就算了。你們幾個我看不像一路的,那大胡子和獨眼是兩路人,還互相不對付。你和那敲門的黑大漢看著麵善,其他三人都是小崽子。”


    他這話一出,我心裏算是徹底服氣了。才見我們第一眼,就把我們幾個之間關係分得清清楚楚,表麵看著糊塗,其實心裏明鏡一般。


    我說:“大爺,您好眼神呀。原來您是裝醉的,我們幾個都被您看穿了。”


    楊老漢說:“裝也不是,但還不至於這幾杯酒糊塗了。你知道我年輕時候外號叫個啥,三斤!喝三斤都不倒,這算啥。”老人家雖然睡到草料堆裏,還不忘吹噓一番自己,看來這三斤不是白起的。


    我問:“大爺,那您剛才躺著不動,要是刀子下來可怎麽辦?”


    楊老漢說:“殺我?哪裏那麽容易。你當我閉著眼呢,其實我耳聽八方。他隻要手一下來我順手就能奪下刀子,然後一刀一個,把你倆結果了,一點聲沒有。”說到“”一刀一個“,我感覺手腕子上一緊,像是給扣住一個鐵箍,嘴裏哎呦一聲。這楊老漢別看年紀大手勁真不小,知道他不是嘴上放炮,手裏真有些功夫。


    楊老漢鬆開手,笑道:“別緊張,我不傷你。我還以為你是被綁來的肉票,打算指你一跳明路跑進山去躲起來。”


    我說:“這大黑夜的,我跑到山裏去,那還不是凍死。”


    楊老漢說:“我跟你說,這山裏有我的一個地窖,藏身用的,裏頭啥都有。就是預防來了土匪什麽的,有個躲得地方。”


    我心想這人果然不是白幹這個的,警惕性很高,問:“那我們敲門的時候您不跑,還放我們進來。”


    楊老漢說:“我哪裏想到這大半夜會有你們一幫崽子來,就算跑也來不及了。索性開了門,見機行事了。一般來說,見到一個老頭都不會立刻下手。我跟你們喝酒聊天,套你們的話,讓你們對我放鬆警惕,慢慢找機會一樣能跑得了。”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心想原來如此,有道理,有道理。暗自佩服在關外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各個都不簡單。後邊再遇到任何人絕不可輕易下結論,否則很可能吃虧的是自己。


    楊老漢說:“娃娃,你們去哪裏我就不問了,但我要跟你單說個事。越往後麵走,危險還多著呢,野獸都沒啥,就怕遇到胡子。”


    “嗯,嗯,您說。”我靠近些,認真聽著,生怕漏了一個字。


    楊老漢說:“你遇到胡子,人家會問你話,你要是打不上來,立刻就把你宰了。所以你一定要知道人家問你什麽,你該怎麽答。”


    我點點頭,整個人頓時全醒了,把楊老漢後邊說的話,一字一句,一點都不敢拉的全都記了下來。


    楊老漢教我土匪之間的黑話。人家怎麽問,我要怎麽對應的回答。還問了我姓名,告訴我對應的黑話怎麽說。如果進了人家山寨,見了大掌櫃怎麽行禮,怎麽回答問題。聽他說完一邊我才發現要在這片大地上生存,光和自然抗爭是遠不夠的,還要熟悉這裏黑白道的規矩。否則最後讓你送命的不一定是某個大失誤,卻可能是一句話,一個動作讓你丟了性命。


    他說完了一遍,讓我重複一遍,再糾正我一遍,然後跟我對了三遍,確認我都記得清楚,絕無錯誤了才放心。


    楊老漢最後叮囑我:“一定要小心你身邊那幾個人,他們都不是好人。”


    我點點頭,明白楊老漢的意思。我當然知道劉大哥和閻風這一夥人都是帶有個人強烈目的才去那長白山。他們之間有什麽矛盾,有什麽恩怨這我不摻和。但既然來了,我的命不能任由別人擺布。


    我很清楚一點,身處這樣的環境中,即會身不由己,但也要勇於求生。


    第二天一早,山林中鳥叫將我喚醒,我大吸一口清爽的空氣,那股清新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飄飄然起來。


    原來生活在林子裏也是不錯的,這幹草睡得也挺舒服,要是不用趕路我隻怕會再住上幾個晚上。


    我側臉看楊老漢,見他還在酣睡,臉蛋紅撲撲的,跟真的醉了一宿似的。想起昨晚他教我的話,趁著大家還沒起來,我又在心裏溫習了幾遍。


    過了一會,木屋後門一開,陸常友走了過來。我朝他揮揮手,說:“這裏睡覺原來這麽舒服,我都不想走了。”


    陸常友活動下身體,說:“你倒是沒凍死,那老家夥呢。”


    我說:“醉了,還沒醒。”


    陸常友說:“起來收拾了,吃過飯準備走了。”


    我一咕嚕爬起來,給楊老漢身上又加了一些草料,這才進屋。


    屋裏眾人都在忙活著。崔仁貴在煮一大鍋冰溜子。二寶和鐵大哥把牆上的臘肉拿下切碎,分成七人份。


    劉大哥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問:“辛苦小兄弟昨晚陪著楊老漢睡在外頭了,怎麽樣,沒凍著吧?”


    我拍拍胸脯說:“小意思,那窩棚裏的幹草睡著可真舒服,我都不想走了。”


    陸常友哼了一聲,說:“那今晚你就在雪地裏睡,看不怕你凍死。拿著,墊上。”遞給我一把烏拉草。


    這烏拉草人稱東北三寶之一,和人參,貂皮齊名。你別看名氣大,但是身段底,遍地都有,主要長在沼澤水灘邊,老百姓伸手可得。烏拉草最大的作用是防寒防潮。它剛長出來的時候是細長的綠草,不比一般青草看著多惹眼。割下來後,曬幹,打軟,墊在鞋底特別舒服。


    我把棉鞋脫下,將裏頭的烏拉草倒出來,換上新的。同時在自己腳趾,腳跟和腳踝也綁了一圈。烏拉草綁在腳上不光可以防寒,還有藥用價值,可保護腳在長期捂在不透氣的棉鞋裏不生腳氣。要在這冰天雪地裏走二千裏地,除了穿著要厚實,烏拉草也是絕不可少的。


    眾人整理好行裝,帶上臘肉,裝滿水袋。鐵大哥給楊老漢炕上留下一些碎銀子。


    閻風見了說:“不殺他都該謝我們,還留什麽銀子。”鐵大哥皺眉說:“兄弟,咱們撚軍也是老百姓出身,可不能欺負人哪。”陸常友過來打圓場說:“鐵大哥,閻舵主說得也對。大義為重,不能為了個百姓,暴露了我們行蹤,誤了大事。不殺已經是開恩了,是不?”鐵大哥默不作聲,背上行李出去了。


    我拿好東西跟出來,心裏很不是滋味。出門之前一個個說的都是慷慨大義的話,可到眼前又說什麽為了大義可以犧牲百姓。


    蒼茫的大地間,沒有任何法紀約束,果然人性才最真實。


    大家沿著小路往林外走,剛走出百步之外,耳聽身後有人呼喚。我回頭一看見楊老漢邊跑邊喊:“小娃娃,一路平安呀!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小心哪!小心!”


    我見楊老漢風急火燎的跑出來就是為了叮囑我一句話,心裏湧出一股暖意。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朝他揮手致意。


    陸常友走過來,望著楊老漢問:“那老頭喊什麽呢?什麽小心。”


    我笑道:“他呀,估計是喝多了。”轉身跟著大隊伍朝著林外走去。


    從楊老漢的小木屋處發,我們一行人走了二十裏地,翻過一個山崗,隻見一條銀帶旖旎在茫茫白雪的大地上。


    “有河,有河。”我指著那銀帶喊。


    “嗯,沿著這條河,往上走就對了。”劉大哥手指河流,揮斥到遠方。


    “這河就是那老頭說的黑熊澗吧。”閻風眯著一隻眼,盯著那河問。


    “應該就是了。不過這個時候熊應該還在窩裏睡覺,隻要大家不去捅它的屁股,那應該就不會起來追我們才對。哈哈哈哈哈”劉大哥開了一個玩笑,還做了一個捅屁股的動作。


    大家跟著大笑起來,北風一吹,笑聲穿過山崗飛滿整個河流上方。


    “大家還是小心點,家夥都準備著,別走散了。”閻風朝陸常友點頭示意。我摸了一下腰裏的匕首。u看書 .uukahu


    我們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除了自己的行李,還各自準備了一些防身兵器。我帶的是一根木棍,兩頭包著鐵,外麵用稻草紮好,套在一個布袋裏,主要是為了掩人耳目。


    清朝入關後,就禁止漢人再習武。北京城裏禁武最嚴,尋常百姓家絕不準私藏刀槍,查出來就是重罪。武館拳班更是不準開。因此,許多武人都南下去了廣州,使得北拳南傳。那邊天高皇帝遠,習武之風本就濃厚,武館生意反倒興隆起來。


    不過現在日照充足,河道上一覽無遺,莫說野獸,連隻飛鳥也沒有。我們一行人大大方方的朝著河道走去。


    這條黑熊澗位於一個小盆地的當中,兩邊的地勢延展開逐步走高,大概離著一裏地外形成一個溝壑邊緣,給人感覺這裏曾經是流過一條大河,隨著時間推移,水量變小,就剩最後這一條小河流淌。


    這時候的黑熊澗還沒有開冰,整條河上邊覆蓋著一層帶水波紋的冰層。


    我們在河邊走的時候能透過冰層看到河水在下邊流動,若是幸運還能看到幾尾大魚在裏麵遊動。可惜這裏冰層凍得太厚,我們若是想捕魚,需要先砸開一個窟窿,再撒網到裏麵,隻怕要費上半天的功夫。而我們現在最不能浪費的就是體力和時間,因為後麵的路還很長。


    這般走了大概三個時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為了避免林子裏會有野獸出沒,大家商量決定今晚在河邊露宿。


    對於第一次到關外的我來說,熊到底有多可怕是沒有任何概念的,何況我們還有那麽多人,難道還對不了一隻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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