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河口出,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半個月之後,我們終於到了通州城的南河口—張家灣。這裏不愧是大運河的北方終點,河道上糧船如梭,官船如龍,千帆萬船,川流不息,兩旁柳樹拂岸,桃花點點,紅牆綠瓦一派北方特色。


    航行一段,三兒指著遠處一座寶塔告訴我,那就是著名的燃燈塔,看到這塔就是到通州了。


    據說這燃燈塔建於北周時期,距今有一千多年了。我對曆史不太熟悉,遠看那塔基座上邊還有十幾層飛簷,八麵玲瓏的塔身雕刻數百尊精美的佛像,塔尖處懸掛風鈴,隨風擺動。


    所謂通州,就是取得運河漕運通暢周濟之意。若不是親眼所見,真不知天下有這般富庶繁忙之地。我這是鄉下人進城,東張西望,哪裏都覺得新奇。


    船過了一高腰拱橋,無需下帆,直接開進內河道,再行得一段水路到了一岔口處。在此我和大家夥一起上了岸,這裏是漕運的南北分水碼頭,往北的水路叫通惠河,糧船在此經過檢查可直接通開到北京城。我一聽興奮極了,難不成我就要到那天子腳下,皇帝座前一遊。


    可惜好夢,總難圓。陳老板隻帶了鐵大哥隨他一起護糧進城。我和三兒走陸路,回陳老爺家老宅裏。我們在此道別後,三兒雇了一輛騾子車,兩人帶上行李就此別過眾人,沿大路去陳家老宅了。


    在陳家老宅一住就是半個月過去了,期間陳老爺和鐵大哥都沒回來過。鐵大哥倒是捎人帶話給我,說他那邊很好,陳老板器重他,讓他在米店裏管事。他家裏老娘身體也康複了,妻子兒女平安。讓我也不用擔心,好好在這邊做事,報答人家的恩情。我知道鐵大哥全家平安心裏也踏實了。其實自從到了陳家來,我也不敢以賓客自居,主動承擔起家裏一切後勤工作。看哪裏壞了要修要補的,我都主動上去幹。別忘了,我是一個有手藝的人。大到鋤頭,鐮刀,耙子,鏟子,鐵鍋,鐵盆,鐵壺,鐵絲網,小到鑷子,筷子,笤帚,釘子,掛鉤,挖耳勺。別管是鐵的,木的,瓷的,隻要壞了,我都負責給修,我修不了的就找人去修。我想的是來這不是吃閑飯的,人家鐵大哥還能幫著陳老板照料生意,我可不能天天不做事,好歹也要報答下人家的一飯之恩呀。


    這些天,三兒有了我幫忙,或者說是被我搶去不少活,他倒是落下不少空閑時間。有一日,我從外麵回來,他拉住我到一旁小聲說:“明兒,我帶你去見兩個人。但你不能跟別人說啊。”我點點頭,看他那神秘樣,難道帶我去見皇帝不成。


    第二天,三兒帶我到了那燃燈塔下,有兩人迎了上來。三人見麵,互相打了個招呼,三兒就給我們介紹了下。那來的兩人,一個叫小武,一個叫高菲。


    小武跟三兒一般大,十五六歲的年紀,但眼睛圓溜溜,賊賊的,給人一種跟他年紀不匹配的老於世故的感覺。一打聽才知道,他爹是在衙門裏當差的,還是個總捕頭的職位。平時見得外人多,聽得也多,比較早熟。


    高菲則是我們四個中年紀最大的,有個二十五六歲,穿得上好的皮襖,腰間荷包也是鼓鼓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可總皺個眉頭,嘴巴微微抿著,看著文文弱弱的,還不如小武顯得成熟。他家是開當鋪的,還是本地三大當鋪之一,“太和號”的大少爺。可人家大少爺就願意跟我們這種市井小民同樂。


    小武見了我十分高興,說:“聽說你是打鐵的,這下我們四個算是齊活了!”


    我問:“怎麽就叫齊活了?”


    小武說:“您兒不知道,這通州有四大營生,米倉,銅庫,衙門和當鋪。這四種營生對應哪四種人,這我就不需要多說了吧。您這沒到呢,我就覺得今兒個倍爽,果不其然,齊了吧。”


    高菲眯著眼笑說:“我說小武今天那麽高興呢,感情是這個,那是好,那是好。”邊說邊拍著手,語氣那叫一個娘,有點戲班裏唱花旦的味道。


    三兒說:“那好呀!既然那麽有緣,咱們不如焚香拜天地,學那桃源三結義,結成兄弟吧。”


    我和小武一同發聲好,覺得這有何不可的。


    但高菲卻喊道:“哎呀,不對呀,不對呀。”


    “怎麽就不對了!”我們一同問。


    “桃源三結義,是三,個,人!我們是四個呀,怎麽叫三結義呀!”高菲翹著蘭花指說一個字,伸一個指頭。


    “對呀,我們三個大男人結義,你一個姑娘在旁邊看著呀!你是貂蟬!哈哈哈哈。”小武學高菲的樣子,翹起蘭花指。大家一陣哄笑,高菲也跟著笑,絲毫不介意,這人性格倒是挺隨和。我慢慢看出來了,三人裏小武年紀略大於三兒,但能拿主意,反而被叫成武哥;高菲年紀大,性子卻慢且柔,高菲常被叫成“高妃”;三兒就是三兒。


    那我呢?他們一致推我做地龍頭大哥。我連忙擺手推辭,這大哥我是萬萬不敢當的,一來年紀不是最大;二來也沒什麽閱曆,初到寶地,大家就叫我小鐵匠好了。


    四人一番推讓,最後推選小武做我們的小王爺,三兒和我是左右金剛護法,高菲是內務大總管,誰要他最有錢呢。大家嬉笑一通,對著燃燈塔拜了三下,這事就算成了。


    按理說像這樣身份和地位不同的三個人怎麽也玩到一起,可有句老話說得好,物以類聚。這三個人雖然背景條件各有不同,但卻有一點小癖好是一樣的。


    都喜歡聽個故事。


    小武說:“今兒拜了天地,我們四個就是好兄弟了,正所謂,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今兒個我們就要幹一件別人不敢幹的大事!”我一聽這三人還要做什麽大事,心裏一驚,難不成還要去殺人放火搶劫不成。


    三兒和高菲一起用力點點頭,說:“武大王,你說咱們去哪裏幹這件大事!”


    小武說:“我早打聽好了,離這不遠有個小樹林,裏麵有件破房子,今晚咱們就去那幹那件大事!”


    三兒和高菲一起喊聲好,我連忙問:“去哪幹嘛呀?”心想,別是為非作歹的事情。


    高菲說:“那還能幹嘛,聽故事唄!”


    我問:“聽故事去茶館呀,跑小樹林裏的破房子做什麽?”


    他們三朝我嗬嗬笑起來,三兒說:“左護法你剛來,不懂。我們幾個當初就是在茶館聽說書講故事認識的。可那些東西挺多了也膩味,就想著怎麽能變個花樣來玩。後來我們發現一好耍的法子,找那麽一個沒人去的地方,互相講個鬼怪故事最刺激。”


    “對羅,三兒不在這兩個月,我和高妃是四處打探,哪裏有這樣的好地方。皇天不負苦心人呀,總算讓我問到了。”小武伸過頭一臉神秘的說。“這次選的地方保證大家滿意。我是跟那三班衙役叔叔們挨個問過的。那片小樹林外人不敢去,原來常有拐小孩的人聚集,叫個拐子林,林子裏的小破屋可有來頭了,話說,那年......”


    “你等會,別說了!嚇死我了!”高菲抱著胳膊一哆嗦連忙製止小武繼續說下去。“要說留著去那小屋裏說吧!”你看人就是那麽奇怪,他害怕不想別人說,可又要去那小破屋裏說,那不是越聽越可怕。


    可越是可怕,就又吸引著人要聽。


    小武說:“別急,我們人齊了。剛好左護法來了。”他拿手在頭頂畫了個圈,孩子樣十足。“我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好玩法!”


    “什麽玩法你快說!”三兒和高菲一起問。


    “不急,不急。你們先隨我去買些東西來。到了晚上你們就知道了。”小武背著手搖頭晃腦的笑道。


    我們三人互相看看,撇撇嘴。鬧不清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現在回想,當初真不該隨他們去那小破屋裏胡鬧。正所謂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那晚上的事情,差點把我膽子嚇破了,這事後麵再說。


    離著天黑還有兩個多時辰,我們便隨小武去置辦些晚上要用的東西。小武帶我們到了賣元寶蠟燭的地方,選了一根紅蠟燭,又買了幾根香。他選香的時候很仔細,告訴我這裏麵很多忌諱。比如買香一定要上手去細細摸下,還要掂量下份量,看長短和重量是否一致,避免最後燒出來的香是三長兩短或兩短一長的結果,那這是要有禍事發生的,因為棺材板就是三長兩短。而來買香更不能說“買”,要說“請”,否則顯得不尊敬鬼神。


    買好東西,時間還早,我們去四處逛了下,到了飯點就找了家飯鋪吃晚飯。我了解到,凡是這種三瓜倆棗的錢都是小武和三兒出,而吃飯上都是高菲做東的多。一來他家裏有錢,不在乎;二來好客,人也大方。今個正好我來了,說要多點幾樣菜。高菲一口氣點了六個菜,小武卻說不行,再要點一個。


    我說:“夠了,夠了。四個人六個菜夠多的。”


    小武嚴肅的說:“不行的,u看書 wwuukansh 六是三的倍數。這不吉利。”


    “哪裏不吉利了!六六大順多吉利!”我說。


    小武搖搖頭說:“這裏頭名堂大了,你們不懂。我老爺子在衙門裏當差,最忌諱就是三,和三的倍數。因為死囚砍頭前都會給一頓飽飯吃,就是三個菜。所以衙役吃飯絕對不點三個菜,或者三的倍數那麽多的菜。看著就像是給自己吃‘斷頭飯’一樣。”說完還吐了吐舌頭,像個吊死鬼。


    三兒聽到這,臉色一變說:“那可咋辦!我名字就叫三呀!!那不是範了忌諱!”


    小武說:“你隻要不進衙門就沒事,最好這輩子別犯事。否則呀,哎,難說,難說。”邊說邊搖頭,弄得三兒馬上就要被拉出砍頭了一樣。


    我和高菲對望一樣,撲哧一聲,沒憋住,大笑起來。


    三兒愁眉苦臉說:“你們怎麽不早告訴我呀。我那麽倒黴,就叫了這個名兒。改是來不及改了。”


    小武拍拍三兒的肩膀說:“我都說了,你隻要不犯事就沒事的,怕什麽。你又不當衙役。”


    我說:“就是,我大名還叫個朱三呢,不也活到這麽大了,你怕個什麽勁呀。”


    三兒一臉矯情樣,一個勁搖頭,像要趕走一身的晦氣似的。高菲嗬嗬的笑個不停。


    吃過飯我們就往那拐子林慢慢走,此時太陽西斜,身後人影拉得老長。


    這一路大家有說有笑,就三兒老提不起興致來,還在為自己名字擔憂,愁眉苦臉說要給自己改名。我們一路安慰他,讓他看開些。說著笑著這就到了拐子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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