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有些心裏沒底,和他確認道:“這裏是蘇天老先生的家吧?”那男子點頭說道:“是的,蘇天正是先父。”李睿當然知道這裏是蘇天的家,畢竟戶籍上寫著呢,關鍵這個蘇天是不是青陽來的那個蘇天,又試探著問道:“您祖籍是青陽吧?”那男子道:“是的,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李睿與沈元珠對視一眼,二人都是欣喜若狂,心中同時有一個聲音喊道:“找到了,終於找到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費了好大工夫啊!”


    李睿抑製住內心的狂喜,道:“這件事說起來話長啊,您容我慢慢跟您說。”


    那男子說了聲好,把二人領到客廳讓坐在沙發上,又給二人沏茶倒水。李睿起身婉拒,那男子卻堅持給二人倒了水,顯得熱情友好。李睿趁機詢問了他的姓名,得知他叫蘇向紅。


    等他落座後,李睿將來意講明,雖然力求簡單扼要,盡量不耽誤時間,可還是說了十來分鍾才把事情原委說清道明。當然,為避尊者誨,避免黃老與蘇雲的**引發後人的尷尬,他沒說黃老和蘇雲是少時的戀人,隻說兩人是關係很好的老同學。不過這一點怕也瞞不過眼前的蘇向紅,誰也不是傻子,一個男人,掛念一個女同學掛念了七十多年,到老了還想見到對方,又豈止是普通的同學關係那麽簡單?


    聽李睿說完後,蘇向紅非常驚訝,在沙發上坐直身子,嘴巴張開,卻一直說不出話來。


    李睿也不著急問他蘇雲的下落,走到這一步,蘇雲的下落唾手可得,因此完全不用著急催促,先等他心緒平靜下來再說,估計他驟然得知這些舊事,心情也不會太平靜。


    過了好一會兒,蘇向紅才回過神來,問道:“你們要找我姑姑,可惜她已經去世了。”李睿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聞言也不如何驚奇,隻道:“她什麽時候去世的?去世後又葬在了哪裏?我們能不能過去祭拜一下?”蘇向紅歎道:“你們早來幾年就好了,我姑姑是三年前去世的,她身體硬朗著呢,一直活到了八十五歲……”


    李睿二人和蘇向紅談了半個多鍾頭,將蘇雲自抗戰開始後的人生曆程全部了解了。與青曼猜測的基本一樣,但又有細微的差別。


    當年蘇雲在青陽中學讀書的時候,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下接觸到了共產主義學說,很快就被中國共產黨所宣傳的為國為民的偉大思想所深深吸引,心中有個想法就是加入共產黨,推翻腐敗無能的國民政府,建立一個全新的中國,並一直為此努力學習。可巧,青陽中學的副校長是一位地下黨員,他奉命在青陽中學傳播共產主義思想,偷偷發展地下黨組織,而聰明好學、具有革命精神、對共產黨懷有認同之心的蘇雲慢慢進入了他的視線……


    抗戰爆發後,日軍仗著飛機大炮之威,一路南下,很快占領了青陽城,在城裏燒殺奸擄,無惡不作。青陽中學自然也完全停課,那位副校長則接到了上級領導的命令,前往省城靖南潛伏,建立地下電台,搜集政治軍事情報的同時,培養革命力量,壯大靖南基層黨組織。但因為任務的特殊性,他手下沒有合適的人手可用,緊要關頭,他想到了蘇雲,便找到她和她談了談。


    蘇雲當時正擔心,留在城裏會遭到小日本的欺辱,聽說有這麽一個好機會,既能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還能加入共產黨,便表示願意作為他的助手,一起執行這個任務。於是兩人扮作父女,前往靖南潛伏下來,秘密開展工作。這一潛伏就潛伏了十幾年,直到國民黨敗退台灣,新中國建立!


    新中國成立後,鑒於那位副校長在戰爭年代所做出的卓越貢獻,經山南省委研究決定,任命他為靖南地區第一任行署專員。他也沒有忘記蘇雲的幫助與貢獻,把她安排到了地區行政公署一個重要科室當主任,隨後又私下裏找到她,表示希望她能做自己的兒媳婦。彼時蘇雲年紀已經不小,也沒有別的如意郎君可選,再加上和他的父女感情已經非常深厚,便順水推舟,嫁給了他的長子……


    這之後,蘇雲背靠大樹,自身又有資曆才學,可謂是有家有勢,有權有錢,一時風光無兩,但她並未忘記仍然留在家鄉的父母,很快派人回到家鄉,將父母兄弟接到靖南,給他們買房買物,還給弟弟蘇天找了份很優厚的工作,從此以後,蘇家就算是落戶在了靖南。


    蘇雲此後先後在靖南市委、省政府辦公廳、省委工作,最高官至省委秘書長,最後在省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上退了下來,退休之後,在家著書立作,連續出版了好幾本反映抗戰、內戰時期內容的小說,其中一本還被拍成了電視劇,她本人也成了國家作協的會員、省作協的副主席。


    三年前的冬天,氣溫極其寒冷,年老體衰的蘇雲沒有熬過去,最終在省第一人民醫院的高幹病房裏病逝,去世後骨灰被埋到了靖南城北的北崗子陵園。


    李睿聽到這裏微微吃驚,暗想,原來她和自己已經去世的嶽母杜蕙蘭埋在了一起,再想到這幾日自己和沈元珠為了尋找她的下落而奔波忙碌,始終不得其所,結果到頭來卻發現,她所在的地方就在去世嶽母在的地方,忽然有種被老天爺戲弄了的感覺。


    沈元珠聽蘇向紅說完後,蹙眉問道:“蘇叔叔,按理說,蘇雲老人家既然有這麽光輝璀璨的曆史,那她應該在省內與省城留下非常大的名聲啊,可為什麽我們從來沒聽說過她,而且在公安部的戶籍管理係統裏也查詢不到她呢?”


    蘇向紅愣了下,道:“我有沒有告訴你們,我姑姑自從來到靖南執行地下任務後,一直用的都是化名?”


    李睿與沈元珠對視一眼,都是連連搖頭,卻在這一刻明白了,為什麽查不到蘇雲,敢情她用的是化名。


    果然,蘇向紅很快說道:“我姑姑最開始用的化名叫做‘李英’,解放以後,不知道是出於組織的需要,還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就沒再改回原名,一直用李英這個名字,連身份證戶口本上也是這個名字。”


    李睿苦笑出聲,道:“怪不得一直查不到她呢。”沈元珠如釋重負,道:“不管怎麽說,我們終於找到她老人家了……”


    李睿暗想,雖然已經找到蘇雲的下落了,但很顯然無法就這樣回去和黃老交差,至少要搞清楚蘇雲的墓地在哪,因為黃老肯定會去祭拜她的,這用手指頭都想得出來,因此眼下還是要去她墓地看看,至少要認認路,想到這說道:“蘇叔叔,我們有個不情之請,就是想去您姑姑的墓地看看,一是認認路,回青陽後好回複黃老;二呢,也是祭拜下這位偉大的革命前輩,沒有她,也就沒有我們省城乃至全省的解放,沒有我們這些享受新中國勝利成果的後世兒女。”


    蘇向紅欣然點頭,起身道:“好,我現在也沒事,就帶你們過去看看她。我前不久清明的時候還去來著呢。”


    趕到北崗子陵園,天氣雖然不錯,但陵園裏一片肅殺,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入目處全是青鬆翠柏,令人心頭不由自主的變得沉重。


    蘇向紅在前帶路,一直走到北崗子的最高處,最後停到一塊低矮精致的墓碑前,語氣淒涼的說道:“姑姑,我帶兩個小老鄉看你來了,他們說有個叫黃興華的老華僑,回國找你來了,你認識他嗎……”


    聽到這話,李睿與沈元珠想到黃興華與蘇雲這對有情人的無緣人生,都是心情悲淒,沈元珠眼圈都紅了。


    蘇向紅指著墓碑,轉頭對二人道:“我姑姑雖然官至副省級,但從來都保持著無產階級革命家的艱苦樸素作風,去世前特意叮囑我們,不要用大墓地,也不要使用大墓碑,要為國家節省土地與石料……”


    李睿聽了這話,再想到現在某些領導幹部的腐敗奢靡,歎息搖頭,如果所有的領導幹部都能像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那樣,保持艱苦樸素的工作生活作風,恐怕早就實現共產主義了,衷心說道:“我們要向老人家好好學習啊!”


    沈元珠將路上買來的一束菊花獻在墓碑前,與李睿一起進行了簡單的祭拜。


    回城路上,李睿問道:“蘇叔叔,您姑姑家的後代子女現在都是什麽情況?”


    蘇向紅道:“我姑姑育有二子二女,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紀,一個個發展得也不錯,最好的那個,現在在省教育廳當廳長,不過眼下也差不多都要離退休了。唉,時間過得真快啊,眼看就是第三代第四代的世界了。”


    李睿又問:“您之前說,您姑姑曾經寫過幾本小說,不知道哪裏可以買到,我想買來讀一讀,順便帶回去拿給黃老。也許,這是黃老了解她心境變化的唯一途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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