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陽聽出了他這話裏隱藏著的一記不動聲色的馬屁,忍不住好笑,笑道:“就因為這一次事件,就說他是昏官,未免有失公允,而且我也未必是個明官,我這個市委書記有時候也淨辦昏事,嗬嗬。”


    他笑過後,心情也跟著恢複了幾分,略一思忖,道:“他讓我放心,意思就是不讓我插手,可是我又怎麽可能不插手?他不解決問題,一力壓製掩蓋問題,我要真不插手,哪天問題全麵爆發了,真出了什麽群體性事件,固然他這個區長跑不掉,我這個市委書記也要擔責啊。所以,我是必須要插手的,但是怎麽插手進去,需要好好考慮一下。小睿,你先說說你的看法。”


    李睿剛才就對這件事有過思考,此刻聽到這個問題,不假思索便道:“裏麵水很深!造成汙染的那家化工廠,市北區環保分局,趙小濤所代表的區政府,這三方肯定都是互有勾結,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官商勾結交織的一張大網,正無情的籠罩在東水村村民的頭上。當然,這裏的官商勾結,可能不是狹義範疇上的官商勾結,譬如趙小濤與市北區環保分局局長罩著那家化工廠,那家化工廠給兩人多少好處費之類的,不是這種,而是廣義上的官商勾結,指的是市北區為了稅收、工作崗位、地區和諧等官麵權益不受侵害,而不得不保護那家化工廠。要不然,估計趙小濤剛才也沒膽子跟您當麵做保證。他可能在想,我是一心為了市北區的gdp、為了民生經濟發展考慮,就算我有罪過,也是為公。”


    宋朝陽深以為然,道:“你說他們三方互有勾結,那你就是相信東水村受到非常嚴重的環境汙染咯?”李睿點頭道:“咱們國內老百姓的性格,您還不清楚嘛,雖說很多時候有著小農式的狡獪,愛占小便宜,但一旦碰到與權貴階層對抗的時候,就全悶頭了。換句話說,他們不被壓迫到一定地步,是不會起來鬧事的,一旦他們起來鬧事了,也就反過來證明事態已經很嚴重了。”宋朝陽聽到這已經下了決心,起身道:“這件事必須要盡快查清,否則我擔心東水村會鬧出大亂子來。小睿,這件事隻能交給你去辦……”


    李睿其實早就猜到,自己這位老板若是想要查清此事,就一定會派自己出麵,畢竟他手下幾乎沒有什麽可用之人,秘書長倒是可用,但人家秘書長是幹大事的,豈能用來辦這種小事?這樣的小事正好交給自己這個小秘書來辦,聞言爽快的答應道:“沒問題,我一定幫您查個水落石出。”


    宋朝陽笑著說:“那我考考你,你打算怎麽查?從哪裏入手?”


    李睿想了想,道:“我打算怎麽查,要看老板您想要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如果您隻關注環境汙染的問題,我就去東水村臥底調查;如果您關注的重點在三方勾結上麵,那不如給我一道尚方寶劍,讓我以欽差小臣的身份帶著聖旨去市北區調查,攪動市北區環保分局、區政府與化工廠這灘渾水,想方設法讓所有見不得光的東西暴露出來。”


    宋朝陽聽得哈哈大笑,道:“有意思,竟然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果然是我的秘書啊,哈哈。這兩件事我都要查個清楚,這樣,今天一天,你什麽都不要幹,就去調查這件事:上午,你去東水村臥底調查,實地查看當地的汙染情況;中午回來跟我匯報;我們根據你調查到的結果,再看下午有沒有必要給你尚方寶劍,讓你作為欽差小臣去市北區大張旗鼓的演一場戲。”


    李睿點頭道:“那我現在就準備準備,盡快出發了。”


    宋朝陽道:“你去找秘書長說一聲,問問具體情況,說不定他能幫你點什麽。”


    李睿說了聲好,出屋去找杜民生,等見到他後,將宋朝陽的安排與自己的計劃講了一遍。


    杜民生聽後搖搖頭,道:“你現在去東水村暗訪,很可能連村子都進不去,東水村所在街道派出所的民警還守著村子出口呢,而且敢於反映汙染問題的那幾戶村民也都被控製住了,你根本見不到他們人,如果沒有他們的介紹與指點,你怕是很難了解到實際情況。你又不能跟看守民警亮明身份,否則趙小濤他們很快就知道你去暗訪了,接下來會處處提防你,甚至是給你下絆子,不利於你下一步工作展開。”


    李睿道:“那我該怎麽辦呢?”


    杜民生想了想,道:“你如何進入東水村,如何找到村裏人了解內情,這我幫不了你,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可以解決這個難題,但我可以在別的方麵幫你。你等我打個電話問問,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說完拿過手機開始打電話。


    李睿等他打電話的空也沒什麽事,便拿過他的保溫杯去飲水機那裏續水,後來又看到待客茶幾上有兩個用過的空紙杯,便也一並清理了。


    杜民生邊打電話邊看著他的舉動,臉上現出欣慰之色。


    電話打完,杜民生清了清嗓子,道:“這次東水村裏反映汙染問題最積極也是最強硬的人,是一個叫劉二奎的老頭,他很早以前當過東水村的村長。他的老伴兒去年剛因食道癌去世了,他小兒子今年又患上了肺癌,因此可想而知他對這件事的態度。去市北區環保分局討個說法的群體性上仿活動,就是他組織起來的,不過未遂。現在他本人以及宅院已經被警察嚴密監視控製起來了,據說連隻麻雀都飛不到他家裏去。你要是有辦法,就找到他,一定可以了解到所有你想知道的情況。”


    李睿苦笑道:“連隻麻雀都飛不到他家裏去?讓您這麽一說,我怎麽感覺我在執行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


    杜民生笑道:“總之你要小心,盡量不要跟看守民警發生衝突。當然,真要是有什麽危險,你要第一時間亮明身份,相信沒人敢把你怎麽樣的。我能幫你的就這麽多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想辦法吧。”


    李睿道了謝,轉身要走,杜民生又叫住他,指著他的衣裝打扮道:“你這樣過去可不行,真要是這副穿戴過去的話,哪是暗訪去了,分明就是幹部下鄉,會被那些看守民警一眼認出來的。”


    李睿笑著點點頭,心說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注意這一點的,可話說回來,自己好像隻有這樣的標準官場服裝,難道為了這次暗訪調查,還要再去買套衣服?


    二十分鍾後,李睿駕駛著一輛普桑轎車,停在西二環北路路邊的一家軍用勞保用品商店門前,卻沒下車,而是隔著車窗觀察店門口掛著的那些嶄新的迷彩軍服。以前,迷彩軍服是軍隊士兵的專屬用品與製式服裝,可是後來隨著軍用勞保商店的普及以及軍需品的市場化,這些價廉物美、結實耐用的軍服慢慢走向了民間,逐漸被勞苦大眾所接受。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很多工地上的小工和村子裏的農民,都愛穿著軍服幹活兒。


    李睿現在的想法就是,買套迷彩軍服穿上,假扮成東水村一個普通的村民,先混到村子裏,再去找那個劉二奎,相信應該可以騙過那些看守他的民警。但李睿很快犯起了猶豫,因為他發現店裏的迷彩軍服都太新了,若真買下來穿到身上,反而會引起看守民警的注意與懷疑,畢竟村民都比較邋遢,平時幹農活兒也比較多,不可能穿著嶄新的迷彩服到處跑的。


    他思慮片刻,到底還是下車,進店買了一整套迷彩服,外帶一雙黑色懶漢鞋,出來後上車向北,駛往東水村。


    今天天氣不算太好,多雲,似乎預示著今天的差事晦澀迷蒙,不太好辦。


    李睿雖然是市北區人,但市北區太大了,他不可能每個地方都去過,更不可能到哪的路都認識,就譬如這個東水村,他以前聽都沒有聽過,又怎麽認得過去的路?還好知道這個村在市北區西北,一路往西北開就是了,快到的時候停車找路人打聽打聽,也就沒問題了。


    就這樣,他一路向西向北,偶爾停車打聽,不斷修正路線,終於在半個小時以後,駛到了一個向西、北、南分別延伸出去的丁字路口邊上。他是從南邊來的,而從這個丁字路口往西,走個一兩百米,就是東水村的村口。


    這條路周邊較為荒涼,四外都是野地,道路兩邊也沒什麽住家,更別提商鋪了。李睿這輛車在路上一停,非常的顯眼,顯眼倒是不怕,關鍵是很擋路--這條路實在是太窄了,隻有一條車道,勉強可容對向兩車會車,他這車要是停在路邊不動,就會很礙事。


    李睿略一思忖,把車開到旁邊野地裏停好,熄火後把身上衣服脫下來,換上了新買來的那套迷彩軍服與懶漢鞋,準備停當之後下車鎖車,稍微辨認下方向,刻意躲開進村的那條西向水泥路,繞著野地往東水村東南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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