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的貝斯的確很好聽。


    川上濟覺得自己的小夥伴也太上道了些,以至於他存在性不明的良心都有些痛。


    彈到一半,川上濟拿起自己的吉他,也加入進來。


    輕柔的樂聲交織在一起。吉他的音階比貝斯更高,聽上去,宛如錯落的雨聲奔入地麵,在空氣中激蕩起層層振音。


    蘇格蘭不知道事情怎麽演變成這個樣子的。雙方都默契的沒有說話,仿佛他們真的隻是兩個喜歡音樂的普通人般。


    “很讓人驚喜呢,影君。”一曲畢後,卡沙夏評價,“音樂總能讓人心情變好,從某種意義上,樂器是人類的外置器官。”


    音樂能讓人心情變好。


    蘇格蘭不知道卡沙夏是否看出了什麽,他隻是微笑著回應以沉默。


    時間有些晚了,兩人互道晚安。


    在一個陌生環境裏,蘇格蘭以為自己會失眠。但事實與想像中完全相反,他入睡得很快。


    或許是思緒難得放鬆下來的原因,夢魘悄然而至。


    蘇格蘭回到了天台。


    血,滿眼刺目的鮮血,塗抹著聯通他與任務大樓的地麵,仿佛人體沿伸的動脈破裂,血的浪潮向他湧來,將他吞噬。


    下一秒他又置身於槍林彈雨中。


    依舊是血,一具具溫熱的屍體倒在蘇格蘭身邊,血水泛濫而溫熱,粘稠如泥沼,他在其中艱難前行——


    蘇格蘭看見了波本,他看見了降穀零。


    幼馴染的額上被鑿出一個血洞,他的神情還是生氣勃勃的。隻是一雙紫灰色的眸子空洞的看著他。


    “景光,你來了啊。”


    降穀零在他的麵前下陷。血從他額上的彈孔爭先恐後地湧出。諸伏景光狼狽地撲上去,他想去拽住零的手——


    但是徒勞,無數隻手拉扯著他,向後拖拽,他和零的距離越來越遠——


    “不要!零——!”


    諸伏景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呼喊著什麽,血水湧入他的口鼻,染紅他的視野——


    但他仍能看見,子彈,屍體,手下亡魂怨毒的眼神,無數人搖搖晃晃地圍上來,蒼白青紫的死人麵孔……


    他們的嘴一張一合,從模糊嘈雜的囈語到震耳欲聾的宣判——


    “下地獄吧,諸伏景光。”


    “下地獄吧。”


    ......


    蘇格蘭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


    肌肉痙攣,汗如雨下,血腥味充斥著口腔。夢境猶如一隻猙獰的巨獸用獠牙撕扯他。


    蘇格蘭想吐,過了幾秒鍾他才意識到,應該是自己無意識中咬破了嘴唇。


    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裏他一次次沉淪於這樣的噩夢。


    一,二,一,二……呼氣,吸氣......放鬆,放鬆......


    過快的呼吸讓蘇格蘭眼前發黑,他緩緩調整,公安的臥底訓練課程裏包括這些。


    他想起天台,想起鮮血染紅的地麵,波本燒得不成樣子的後背,卡沙夏純黑色的眼眸看著他,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洞。


    還有樂器,吉他與貝斯,血粘在琴弦上隻會彈出肮髒的音樂。


    蘇格蘭為之前他感受到的放鬆,甚至少許欣悅而羞愧。


    而在羞愧之中還有一種扭曲的成就感——他找到了永不鬆懈的辦法。


    牢記這一點就夠了:


    他所處之處,放眼望去皆為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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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一點整。


    川上濟睡不著,或許是進行了現場偵察後攝入了大量信息的原因。他的大腦正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不停地向他傳遞一條信息:


    睡你那個啥起來嗨。


    川上濟從善如流地起床。


    多了位舍友,川上濟自然不能以擾民的方式嗨。他躡手躡腳地溜到客廳,打開電視,隨便挑了了一部電影看。


    淩晨三點四十七分。


    川上濟感覺到有人走進客廳。


    這個安全屋隻有兩人,根據枚舉排除法另一個人隻能是蘇格蘭。


    川上濟回過頭。


    蘇格蘭站在房間門口,察覺到電視的微光後看向他,神情晦暗不明。


    頭發淩亂,眼神呆滯,下嘴唇有創口,衣服上沾著汗漬。


    看來他的新搭檔有些認床呢。


    “做噩夢了,影君?”川上濟猜測。


    蘇格蘭愣了一下,如夢初醒。


    他打量了一下趴在沙發上打瞌睡的川上濟和電視屏幕。


    穿著帶血白衣,長發拖曳的女鬼鑽進鏡頭,把倒黴的主角嚇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


    大半夜看鬼片,真的很有閑情雅致。


    “還沒睡嗎?”蘇格蘭輕聲問。


    “啊,生前何須多睡,死後自會長眠。“川上濟懶洋洋地解釋,“多姿多彩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呢。”


    “——所以是做噩夢了嗎?”川上濟再一次輕柔地詢問。


    蘇格蘭沉默了半響,回答:“隻是睡不著罷了。”


    睡不著嗎?川上濟輕笑一聲:“看來挺巧,我也睡不著。一起來看電影嗎?”


    看鬼片?


    蘇格蘭下意識地想拒絕。


    頭暈腦脹,尚未褪去的夢魘還在耳邊竊竊私語,蘇格蘭現在不想看見任何與血和屍體有關的東西。


    看來是對鬼片適應不良。川上濟從蘇格蘭的遲疑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退出影片,有點開另一部。


    紀錄片。


    拍攝的是廣袤的海洋。鏡頭延伸入一片蔚藍,透明的海水裏穿梭著花花綠綠的魚群。


    “別忙著拒絕,影君,新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呢。”


    川上濟不走心地勸說道,聲音輕的猶如夢囈。灰發青年半闔著眼睛。深淵被微薄的善意掩蓋,不情不願地收斂起自己的真容。


    都是這麽過來的,別忙著拒絕。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蘇格蘭背後發毛。他甚至有種錯覺,自己的一切想法在卡沙夏的洞察中無處遁形。


    拒絕,遮掩,混淆......毫無意義。


    比起拒絕,更好的選擇是坦然麵對,蘇格蘭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川上濟旁邊。


    川上濟按下播放鍵,他沒有開聲音。


    日光下澈,金色紋路在滿是細密白沙的海底遊走。鏡頭從珊瑚裏穿過,驚走橙色的熱帶魚群。


    蘇格蘭通過餘光打量川上濟,後者蜷縮在沙發裏,眯著眼睛,似醒非醒,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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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人,他更像是某種無生命的物件。


    蘇格蘭收回目光,他將自己沉浸在蔚藍色的海洋裏。


    強打起來的精神逐漸渙散,一成不變的藍色水光過於催眠。在他身邊,川上濟的存在感又低得猶如影子。


    蘇格蘭不斷提醒自己,卻還是在睡意中敗下陣。


    極具誘惑力的黑暗襲來,蘇格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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